民族主义与全球化的对抗
黄凤祝
1999年3月24日，北约对南斯拉夫发动军事攻击，德国联邦军队出动了16架战斗机参与北约的轰炸行动，这是联邦德国在二战以后，首次派军出击别国。目前，另有6000名联邦德国士兵作为北约的维和部队被派往南斯拉夫，驻扎在马其顿，准备在时机成熟时进入科索沃。
3月24日晚间，德国新总理施罗德就北约轰炸南斯拉夫发表电视讲话时说：“今天是德国军队自二战以来，第一次参加战斗，我希望全体国民都能站在我军这一边。”虽然此次轰炸塞尔维亚的北约主力阵容来自美国，其旗号是为了维护所谓“全球的价值观－人权”，即人权全球化的问题，但是作为两次世界大战发动者的德国，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无疑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人们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十字军的再次“东征”，是否会给世界带来一场全球化的战争？
在前两次世界大战中，塞尔维亚始终是德国军事征服的目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即首先在素有欧洲“火药桶”之称的巴尔干半岛点燃。奥匈帝国在吞并南斯拉夫波斯尼亚后，王位继承人斐迪南出访波斯尼亚首府萨拉热窝。斐迪南是一个军国主义者，一向主张吞并塞尔维亚。塞尔维亚一个名为“黑腕”的地下民族主义组织借斐迪南出访之机，将其刺杀。在德国的支持下，奥匈帝国派兵攻占塞尔维亚，导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人们大概还没有忘怀1939年希特勒以保护在捷克的250万日尔曼人而进军苏台德区，这是德国在一战以后，第一次入侵一个非日尔曼民族的国家。在进军苏台德区后，德军又一举攻占了整个捷克，1940年又进军波兰。当时的西方国家为了遏制苏联，与德国签订了慕尼黑协定，允许德国东扩。1941年德国进军巴尔干半岛，在复活节期间4月6日轰炸和摧毁了贝尔格莱德市，占领塞尔维亚。如今西方又重蹈当年的绥靖政策，支持美国到处扩张。“时间总是这样残忍地摧残自己的浪漫历史”。1999年4月2日清晨，同样是在复活节，北约轰炸贝尔格莱德市内城，城中大火漫天，至少有5处受到严重破坏。据西方传媒报道，8枚M型飞弹击中了南斯拉夫和塞尔维亚的内政部大楼。南斯拉夫政府称，这是历史悲剧的重演！
引人注目的是，德国此次出兵巴尔干，是在社会民主党和绿党新组建的“红绿”政府下进行的。事实上，德国此次出兵已经过数月的准备，德国联邦议会早在去年10月即已通过决议，同意德国政府在必要时参与轰炸南斯拉夫。今年2月联邦议会再次通过决议，同意政府派遣军队作为北约的维和军队进驻科索沃，在此之前，部分联邦军队已先期进驻科索沃的近邻马其顿共和国。1981年的和平运动至今仍留存在德国人的记忆中，美军当年部署在德国的飞弹并没有真正对华沙条约国施用过。如今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南斯拉夫这个多民族的国家，却不得不承受来自美国与西欧的炮火。
去年9月的德国大选中，社会民主党和绿党联手击败基民盟和基社盟组成的大联盟，组成红绿政府。其内阁成员大都经历过60年代西欧的左翼学生运动，以及反美、反对越战的和平运动。其中，现任总理施罗德、外交部长菲舍尔、内政部长席利都与60年代的德国学生运动发生过密切的关系。在从议会外反对党步入权力顶峰后，他们能否实现自己年轻时的政治愿望。这一点，人们不得而知。
1999年3月11日德国社会民主党主席、联邦财政部长拉封丹（Lafontiane）在上任一百多天后，突然宣布辞去其在政府和党内的一切职务，告别政坛，从某种程度上暗示了社会民主党所推行的社会经济改革面临巨大的阻力。拉封丹所推行的减轻工人负担，增加对大财团的税收，加强政府对中央银行的干预等一系列经济、社会和税收政策，使他在上台伊始就遭遇了德国以及欧共体金融机构、工业界和大财团的抵制。在他宣布辞职后，股票和欧元立刻呈现出上扬趋势。金融界和工商界的发言人立即发表言论，对他的辞职表示欢呼。
从和平政策上看，绿党一项奉行的和平主张，在欧洲也是无法推行的。1997年绿党在其党纲中阐发了60年代学运的精神：解散北约、取缔联邦军队、废除宪法保障局、削除德国工业界的霸权、增收环境税以改造现今社会。在去年大选期间，绿党在竞选时特别强调了该党的几点原则，即：人权原则的普遍性、自觉地限制强权政治、主张国际合作、在世界经济范围内推行环保团结政策、在国际政治中推行平民化政策，摒除军事化行动，并强调国家区域性的强权政策已与21世纪的全球性问题不可调和。在这一纲领中，绿党明确表示，反对一国或区域性的霸权、主张和平共处。但是绿党议会党团党主席菲舍尔在出任联邦德国外长兼联邦副总理后却立即宣称：“我不是为绿党从事外交事务，而是为德国推行外交事务。”暗示了菲舍尔本人的一个巨大转变。这个转变还可以从他为德国轰炸南斯拉夫的辩解中看出。3月24日菲舍尔在德国电视台发表讲话时指出：当弱小民族遭遇来自强大民族的集体毁灭时，欧洲国家为了维护人权，有义务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言外之意是，为了保护南斯拉夫境内的阿尔巴尼亚族人，北约有权轰炸南斯拉夫。这就是西方的人权概念！
作为二战的战败国，为了防止军国主义的复活，德国的宪法对于德国的军事行动作出了明确而严格的限制。德国宪法规定：德国政府不可随意派遣军队，参与战斗。德国政府只能在三种情况下，派遣军队出击：1、当德国受到敌人的攻击时；2、当北约会员国受到攻击时，德国受北约的委托而出击；3、德国受联合国安理会的委托,派军维护世界和平与人权。北约此次轰炸南斯拉夫，是在北约会员国没有受到敌人攻击的情况下主动出击的。按照法律形式来说，德国此次出兵南斯拉夫，并没有经过联合国安理会的同意或委托，只是北约擅自发动的一次军事行动。此次行动对于德国来说，是违犯德国宪法的。德国政府如果想使这一行动合法化，就必须修改现行宪法。就算德国政府修改了国家宪法，在国内符合国家宪法，但是德国政府又如何面对联合国宪章，如何面对现行的国际法？
据联合国宪章规定，任何成员国不得以任何理由对任何一个国家动用武力，这包括以保护人权为借口而干涉他国内政。今天的南斯拉夫问题，完全属于内政问题，因为南斯拉夫政府并没有入侵任何国家，科索沃（Kosovo）问题属于一个国家的民族问题。
德国国民对于红绿政府在北约出兵科索沃问题上的表现，表示了最大限度的支持。德国『明星』周刊在战争爆发一周后所作的一份民意测验显示，8％的德国人认为本国政府在此次科索沃危机中表现得“非常出色”，59％的德国人认为“很好”，20％的人认为“还不错”。在这一问题上，只有7％的人认为“不好”，6％的人回答“不知道”。尽管与此同时，63％的德国人忧心忡忡，担心塞尔维亚恐怖主义者会针对北约的空袭行动，在德国进行报复行动。据德国官方提供的数据，目前在联邦德国共有70万南斯拉夫人，其中10万为阿尔巴尼亚族人。
德国『明镜』周刊所作的另一项调查表明：约有50％的德国人认为北约对塞尔维亚的战争是正确的，18％的德国人对战争的正确性开始产生怀疑，另有28％的德国人认为是错误的。值得注意的是，绝大多数前西德公民对北约轰炸南斯拉夫持赞同态度，而前东德公民大都反对北约对南斯拉夫内政的粗暴干涉。因为西德人口多于东德，所以德国国民从总体上说来，是支持北约行动的。但在派遣陆战队参与战争这一问题上，61％的德国人反对派陆军进入科索沃作战。
世界上有正义的战争吗？对于这一问题，44％的德国人答案是肯定的，但49％的德国人回答“没有”。有趣的是，德国绿党成员在这一问题上看法与众不同。50％的绿党成员认为世界上有正义的战争，47％认为不可能。这与反对党基督教民主联盟的统计数字非常相似。基民盟的成员中有54％对此作出了肯定回答。54％的德国人相信北约是为了人道主义才轰炸南斯拉夫的。在这一问题上，绿党与前执政党基民盟的看法又很接近，72％的绿党成员认为是，25％认为不是。基民盟有61％的人作出了肯定回答。在这一问题上，绿党党员的“救世主与传教精神”高于基民盟的党员。
46％的德国人认为南斯拉夫问题与美国安全问题无关，美国不应介入这一事件，并动用武力。68％的绿党党员反对美国的介入，这可能由于当年美国在越战中使用的手段过于残暴，而绿党的成员很多来自于60年代欧洲学运和八十年代的反美和平运动。
58％的德国人认为统一后的德国参与此次空中打击，与其在世界政治舞台中扮演的角色是相符的。52％的德国人认为就算德国军队有人在战斗中丧生，德国军队还是应该继续参与轰炸。但是，大多数德国人却不承认，此次出兵南斯拉夫，助长了德国的民族精神。67％的德国人认为轰炸南斯拉夫不会增强德国人的民族自觉意识，只有19％的德国人持肯定回答。
今年德国政府与联邦议会将迁往柏林。1990年两德统一后，德国联邦议会即作出迁都柏林的决定。当时很多联邦德国国民表示反对，要求迁都柏林的问题，必须经由全民投票决定。许多人担心德国迁都柏林，会导致德国军国主义的复活，因为柏林是德国军国主义的发源地。但是政府、反对党和联邦议会都反对进行全民公决，最后只是由联邦议会投票决定迁都。德国政府今年迁都柏林，即派军参与出击别国，这是否是一种历史的巧合。
就在北约轰炸塞尔维亚的同时，北约派出一个代表团前往阿塞拜疆进行谈判，商讨有关借用前苏联空军基地，作为北约黑海空军的基地，这进一步明确表示出北约向东方扩张的野心。这一野心是在一种意识形态下延展而来的，即西方的价值观、民主与人权的概念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必须接受并予以执行。国家的完整性，也应不惜为这个真理而牺牲。为了践行这一真理，为了资本的全球化，西方可以藉口塞尔维亚对“阿尔巴尼亚族人的民族迫害”，而出兵“整肃塞尔维亚这一民族”。同样，美国与北约也可以以“解救台湾人民”，“解救西藏人民”或者诸如此类的其他理由，作为国际警察进入中国“维持其国际秩序”。今天是塞尔维亚，明天也许就是俄国与中国。这就是现代西方先进的“民族整肃”理论。
民主与人权这个舶来品，是为造福一方人民而输入的，还是霸权主义用来分裂一个国家的先锋部队？资本和无产阶级的全球化，难道真的与民族主义水火不容？种族主义、人权、正义、自由和民主的全球化与国际法是由什么人来制定的呢？是谁在用得着时把它当成宝贝，在用不着时又用它来擦亮自己的鞋底？在德国，由议会外反对党发展到议会内反对党，继而登上执政党的权力顶峰，不知是由多少知识分子的理念和心智叠加起来的？如今却被用来擦亮军火制造商和大老板们的鞋底，不是有点可惜吗？
(波恩1999年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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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北约建立的目的是为了防御外来的侵略。自从苏联解体后，华沙条约组织也因此解体，东德被纳入西德的版图，其它东欧政府的性质也跟着发生了改变。西欧资本主义国家面对共产主义的威胁已不存在了。在东西德合并以后，北约理应解散。可是北约并没这样做。他们把一个为了保护自己国界的集团，变为争取自己利益的集团，并自称为道德价值共同体，以及保护人权与和平的价值共同体。他们否认国家领土是不可侵犯的原则。他们以抽象的价值观－－保护人权来取代国际法上保障国家主权的基本法则。为了“保护人权”，北约不惜动用武力来维护其所谓的价值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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