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味道

新春虽然一年一度，却总是让人欣喜，让人激动！春天的视觉是色彩，春天的听觉是声音。其实，味觉上的春天，也是挺动人的，那就是春天的味道。回味春天的味道，呈现于嗅觉和味觉的，不是现在后半生所寄身的社会性极强的都市，而是过去前半生所处的自然性极浓的乡村。地处渤海东岸辽东半岛西侧的故乡，每逢阳历三月底四月初，就进入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时刻了。虽然还有短暂的料峭春寒，可每当西南风吹拂而来，便有一种新生与希望的味道。

常言道，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可故乡所处的地理纬度，却是七九河不开，八九雁不来，周围的一切还是冬天的景象。但随后某个浓雾的早晨，当雾气渐淡的时候，人们便在田边地头一排胳膊粗的杨树上，发现枝干泛出的绿意，从这泛绿的湿漉漉的枝干上，感受到杨树上散发出来的新春的气息，就会发现旧冬的在消退，新春的在临近。再过几天，大地开始翻浆，一脚踩去，暄暄的感觉，那是在为被播种做准备。然后，就会在房前屋后，在田野林间，突然发现一株小小的紫色花，那是山茄子，是春天最早开放的报春花。此花一开，新春到来！

春天，是可以闻得到的。时至清明前后，阳气上升，天气转暖，就可以打开后门了。那是真正的后门，其所使用的材料，一般都是去年上秋时父亲在低洼草密的地方，用坯铲子铲下的带草根的土坯，有时也使用黏土加麦秸脱的土坯。父亲通常是先把后门外边顶层的土坯刨掉几块，下边的不动，以防坏天再刮寒冷的西北大风。等过一阵儿天气更暖和了，再拆除全部土坯。拆开后门就有了穿堂风，当清爽的空气突然地涌入家里时，正在拉风箱帮母亲做午饭的我，在充满水蒸气和饭菜香味的屋里，就会闻到一股清新的春天味道。从刚拆开的后门上方爬出去，来到一冬天没见的后园，那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新天地。突然在后园杏树底下石头旁的一撮枯草下，发现了一些暗红的嫩芽，再搬开那块不大的石头，就会惊讶地发现，石头下边全是紫红色的嫩芽，密泱泱的像是一窝红蚂蚁，那是灰菜的嫩芽，同时还会散发出一股泥土加小鲜草的味道。新春第一次看见草芽，你就会在心里产生一阵小小的惊喜与激动，春天到了！不知这新一年的春天，又将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新希望！

春天，是可以舔得到的。街上和菜园上空，开始有紫黑色的燕子在或偏或斜地飞翔。杨柳发芽不久，便就“离骨（gú）”了。“离骨”的意思就是由于含水多和生长快的原因，用手扭就能把皮儿与枝条分离开来。这“骨”就是“核”（hú，音变为gú）。春天编筐用的树条的皮儿，是可以撸掉的，编出来的就是好看的白条筐；上秋的时候，树条水分少，皮就撸不下来了，带皮编的筐也就不好看。春天里，在拾草和挖野菜的时候，我们就会把柳树或杨树条上的皮儿扭活脱下，用脱下来的皮管做成叫叫（哨子）来吹。在扭树条的时候，就会闻到一股浓郁而苦涩的香味。在吹叫叫之前，我们通常还要用舌尖唾液，将叫叫的削薄了的哨子口充分润湿，杨柳树特有的味道就更浓烈了，这就舔出了春天的味道。孩子们吹叫叫的声音，高低长短各不相同，此起彼伏，形成乡村春天特有的乐音。这种既新鲜又苦涩的味道，就是我心中的春天的味道。

春天，还是可以尝得到的。初春，当园边土壕上的刺棘子（荆棘）开始发出嫩嫩的叶芽时，母亲就会给我一扇葫芦瓢，叫我去摘刺叶儿做汤喝，说是尝尝鲜，并叮嘱我别扎了手。当时没有薄手套，戴手套摘刺叶儿也不好使，就只能光着手去摘。走遍村里的园边壕沟找荆棘，终于摘得有八分瓢的刺叶儿，乍一看，感觉就像是一瓢绿色的小苍蝇。手心手背或扎或划得点点血迹，道道伤痕。母亲看着一瓢鲜绿的刺叶儿，喜形于色，中午就做面汤吃。面汤中的绿色刺叶儿，看着好看，吃着好吃，在经过只有白菜、萝卜和酸菜的一整冬天，那绿莹莹的刺叶儿，绝对就是新鲜的春天味道！荆棘的刺叶儿，其实有点像刚发芽的榆树叶儿，但榆树叶儿嚼起来有点发粘的感觉，不像荆棘的嫩叶儿那样，嚼起来爽口好吃。感觉好像是喝了刺叶儿汤，才算是真正品尝到了春天的味道。品尝刺叶儿里的春天味道，不同于尝海鲜。怀念小时候喝刺叶儿汤的味道，只是怀念过往的岁月，由于当年生活艰辛，它只是艰辛岁月里的特色食品。如今在无故的故乡，连荆棘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谁还会想起喝刺叶儿汤啊！但愿故乡的荆棘，不要灭绝了才好！

春天还有挖野菜的时候，野菜散发出来的春天味道。有时饥饿难忍，我们就挖羊奶子（一种野菜）吃，那嫩嫩的花苞和白色的梗儿，以及白梗儿流出来的乳汁似的液体，有一丝微甜的春天味道。羊奶子是可以熥大酱吃的，要是用来喂鸡喂鸭和喂猪，那就有点儿可惜了。还有，八宝花（蔷薇）和玫瑰花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味儿。故乡的玫瑰花不多，只在老姜家的园壕上有几株。我们都叫它刺儿梅，那才是真正的玫瑰花，浑身都是浓密的硬刺儿，根本就不敢用手去接触。如今的城市人很奇怪，全都指鹿为马似的，硬把月季叫玫瑰。这些花香好像还只是预热性的，等到村里村外所有的槐树花开放了，那才是春天芬芳大驾的正式光临。

春天又要到了，不知如今的故乡，是否还有春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