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先生去世了。昨天我翻张中行先生的文集——对不起，由此我才知道张先生也去世了，我读了他的很多书，但是却没有在他去世时送上一程。我在张先生的文章中找到写季先生的一篇。文章说，有一次北大开学，季先生路过校门口，一个学生看见季先生——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于是就请他帮着看行李，季先生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站了个把小时。轮到迎新大会，季先生台上讲话，这才知道，这个老头是一个“国宝”。文章还写到有人托张先生请季先生签名售书，自己反过来感谢读者买他的书，还一定要出来和来人见面握手。这时的季先生是一个多么可爱可亲的老头，或者就是一个纯粹的学者。这些段子篇篇可以入《世说新语》。
但是，后来季先生不知为什么成了国学大师——这种遴选大概和选择一个所谓“无知少女”，当什么副市长类似，季先生被偶然中选了。首先，官方高规格的开什么庆祝寿辰的大会。我看到一个报道说季先生还拉上钟敬文，让他也“躬逢其盛”，弄得钟先生很尴尬。后来就是领导人亲自看望。但是我很怀疑这是对知识分子的敬意，甚至这个事情与季先生本人也无关，就像被选中作为一个亲民表演的对象而已。再后来就听说季先生摇摇晃晃地发出了盛世高论——这是为许多人所诟病的。但是，我私意以为这只是季先生“厚朴”（张中行语）的一个表现——迂腐的儒者“图报”的朴素感情。关于这一点，我想季先生可能是做得“最得体”的一个，如果是我等之流，可能早就磕头了——天王圣明兮，臣罪当诛啊！况且，季先生前不久还在坚辞大师的封号——这是何等的清醒！
现在季先生去世了，死者为大，我过去也曾批评过季先生，甚至贬斥过他的散文像小学生作文之类。我在这里要想季先生道歉，并且真诚地希望他能够一路走好并安息。其实，他是难以安息的，这几天正在准备高规格的葬礼，我觉得这样的葬礼规格已经僭越了儒家精神里一个死者应该享有的哀荣——这是对死者的不敬。在这个葬礼中，季先生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或者说这个葬礼简直就不是什么葬礼，它就像奥运会的开幕式一样，是官方庆典的一部分。据说，北大是这个葬礼的举办者，我相信对于北大这个葬礼也不是悼念季先生的方式，只不过是季先生搭台，别人唱戏而已。
呜呼，季先生从一个世说篇的风流人物，变成了一个盛世的符号，现在连一个可以安息的逝者都做不到。这恰恰说明了当下中国知识分子任人摆布的命运，也是当下儒学（季先生不是儒家学说的传人，他与国学无关），或者一切中国的学术不能自由，或者必然被意识形态异化和利用的命运。
2009-7-14
“呜呼，季先生从一个世说篇的风流人物，变成了一个盛世的符号，现在连一个可以安息的逝者都做不到。这恰恰说明了当下中国知识分子任人摆布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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