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乱世中的庄子
李可亭
FOR THE TIME
寻觅时光逍遥游
《庄子》开篇《逍遥游》， 我们就随着庄子的足迹逍遥游一遭吧。
庄子是继老子之后道家学派 又一代表人物，他不仅对老子思 想进行发挥，谈“逍遥”，论“齐物”，说“养生”，而且都有其独到的见解。
庄子的生平材料保存下来的 很少。《史记》说：“庄子者，蒙 人也，名周”。以后历代典籍也 都以庄子为蒙人。今河南省商丘 市梁园区李庄乡蒙墙寺村附近历 史上有蒙泽，汉代曾在此设置蒙 县。根据史料记载，结合考古发现， 学术界一般认为，“蒙”地在商 丘古城北（偏东）方向 22 公里处， 即今天的蒙墙寺村。可以看出，庄 子主要生活在以商丘为中心的古 代河南、山东、安徽这一交界地带， 这片钟灵俊秀的沃土是庄子的故 乡。
庄子与孟子、梁惠王生活在 同一时期。这一时期是动荡不安 的年代，也是宋国灭亡前最为黑 暗混乱的时期，同时也正值诸子 百家争鸣的时代。不同思想相互 交锋，影响了当时每一个人，庄 子也不例外。庄子的生活与一般 老百姓一样，娶妻生子，努力在 乱世中苟全性命。但他博览群书， 深谙人情世故，领悟高明智慧， 自有一套人生哲学。庄子坚守自 己的理想，保持本真，安贫乐道， 藐视荣华富贵，独守超然世外的 生活。
庄子为了谋生，曾短期为官， 做过蒙地小官漆园吏。庄子中年以 后，生活极为贫困，住在穷街陋巷， 以织鞋卖鞋为生，饿得面黄肌瘦。
有一天，庄子家里实在揭不 开锅了，便向监河侯借粮。监河 侯说 :“行，我将要去封地收取赋税， 你等着，一旦把税金全部收上来， 我借给您 300 金，好吗？”话说得 很漂亮，但是没用，很显然是在搪塞庄子。庄子愤愤地说：“我昨天在 路上听见大呼救命的声音，一看，原来 车辙里有一条快要干死的小鲫鱼，便问：'你叫什么呀 ? ’小鲫鱼答道：'我是 东海的大臣，您能给我一升水救救我吗 ? ’我便说：'行。我将到南边去拜访吴 越的大王，请他发西江的大水来迎接您， 好吗 ? ’小鲫鱼气愤地说：'我失去了 经常相伴的水，以至落到这样的险境。我只要得到一升水就可活命，可您却说 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还不如早些到干鱼 市场上去找我吧”。可以看出，庄子虽 然幽默而有涵养，但并不是一个衣食无 忧、生活富裕的人，他还要到处借粮， 等米下锅。这种境遇，让庄子了解到了 下层人民的生活状况。
庄子在宋国及其附近留下他行走的 足迹。我们今天沿着庄子当年行走的路 线，从河南到山东，再到安徽……到很 远很远，行走一番，会发现，庄子曾经 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会令我们颇多感慨， 在我们的眼前，不仅再现了豁达、悠然 自得、寄情物外的庄子，眼前庄子故乡 的这片土地也令我们浮想联翩。
面对此情此景，庄子出生在哪里， 生活在哪里，葬在何处，似乎并不是我 们十分关心的问题。我们关心的是沿着 庄子的足迹，看庄子的思想达到了多远 的地方。
庄子是世界级的文化名人，《庄子》 在海外也受到了欢迎，成为了世界文化 遗产。英国著名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曾 说：“我在《庄子》一书中看到了一种 我从来未遇到过的对现代生活的最尖锐 和最苛刻的批评。”“那些对中国文化 略知皮毛的人如果认真读一读《庄子》 一定吃惊得发抖的。”到了现代，以英 国李约瑟、日本汤川秀树、美国卡普拉 等人为首，形成了一个国际性的道家新 学派。目前，在世界各地有多种语言的 注本和译本出版发行，流传较广。无论 东亚的日本、朝鲜，还是欧美国家，都 有多种关于《庄子》的注本和译本在流 传。甚至一些小国都有自己的《庄子》 译本 , 如瑞典、波兰、匈牙利等。
RELUCTANT TO GO
离情别绪生死观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在这片神奇 的土地上，诞生了庄子，他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因他而自豪。
20 世纪 70 年代初期，商丘地区文 物部门曾在蒙墙寺村发现有古城墙角遗 址和隋唐以前的一口枯井。此后该村村 民在打机井时也多次发现 17 米以下有 砖、铁器、陶瓦碎片等物。可以看出， 蒙墙寺村在隋唐以前应有过一定规模的 建筑。后来在保护区又先后出土了一些 文物，主要的有宋代陶瓷、明代宣德铜 炉和明成化四年石碑等。如今的蒙墙寺 村，保留有三间寺庙，坐落在黄河南岸 大堤的怀抱里。寺庙背后的黄河大堤上， 杨树摇曳，清风阵阵，沁人心脾；大堤 河道内，槐花飘香，鸡鸭成群，还有那 数不清的果林、树林，点缀着这静谧的所在。
从蒙墙寺村一路向西北走，穿越黄河故道，大约 20 公里，是民权县老颜集乡唐庄村，村东北处有庄周陵园，陵园前有高大的牌坊，陵园中有庄子墓冢， 墓前有清朝乾隆五十四年重修庄周墓石碑。
庄子是个坦然对待死亡的人，他把 个人的生死看成是自然现象，同时反对 厚葬。庄子快要死的时候，弟子们打算 用很多的东西为他陪葬。庄子说：“我 把天地作为棺椁，把日月作为美玉，把 星辰作为珠宝，万物都来陪葬。难道这 么多的葬物还不算齐备吗？还有什么比 这更好的呢？”弟子们说：“我们担心 乌鸦和老鹰会啄食先生的遗体。”庄子 说：“其实放在地面会被乌鸦和老鹰吃 掉，深埋于地下会被蚂蚁吃掉，夺过乌 鸦和老鹰的食物交给蚂蚁吃，怎么能如 此偏心呢？”庄子视天地为棺椁，将死 看成是回归自然，这在当时是非常难能 可贵的。
庄子死后，弟子们到底是怎样处理 庄子遗体的，现在无从知晓了。但后世 很多地方出现了庄子墓，如唐庄村的庄 子墓，河南省滑县留古乡庄营村的庄子 墓，山东省东明县菜园集乡庄寨村的庄 子墓，安徽省凤阳县临淮镇濠水之畔的 庄子墓，等等。可见，庄子这个名人， 最终的归宿地与他的出生地一样，都受 到了后人的重视。
站在唐庄村庄子墓前，我陷入了沉 思，一代文哲大师庄子，死后到底葬在了哪里？
出来陵园西北行，穿过褚庙乡， 来到了庄子镇。庄子镇有个村庄，名叫 青莲寺，村里有庄子胡同、庄子井，庄 子井旁边立有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庄子故里”碑。庄子镇的同志介绍， 这是庄子当年生活的地方。庄子镇原名 顺河乡，庄子井旁边立有明朝天启年间 的石碑一通，石碑上记载了青莲寺的变 化情况。青莲寺村的“庄子井”很深， 在距地面 8 米左右的地方，变细了，应 该是原井的井口，说明了黄河决口地面 逐渐淤积抬高的历史。
庄子镇距山东很近。庄子墓东北一 里许和青莲寺东北一里许，就是山东的 地盘。而庄子镇镇中心距离山东曹县县 城也只有 10多公里。庄子是一位大人物， 其活动范围不可能局限在一地，由此看 来，河南省商丘市梁园区、民权县，山 东省曹县、东明县，毗邻接壤，都应该 是庄子的故乡。
庄子没有做过大官，漆园吏只是管 理漆园的小官。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个 漆园的地理位置，史书只说在“蒙”。但在今天的梁园区我们找不到漆园的踪 迹，倒是安徽省蒙城县认为，漆园在蒙 城；同时，山东也有人考证，这个“漆园” 在今山东省东明县境内。
古代，在今河南、山东交界处，有 一条流经古菏泽区域的河流，叫濮水， 是雷夏泽和巨野泽的水源之一。濮阳、 濮州都因濮水而得名。
有一次，庄子来到濮水边钓鱼。楚 威王听说后，立即派两位大夫前来，请 庄子到楚国去做相，想把楚国的内政交 给庄子管理。正在钓鱼的庄子听到来意 后，拿着钓竿，头也不回，两眼盯着水 面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了 已有 3000 年了，楚王用布帛覆盖着， 用竹筐盛装着，藏在庙堂之上。这只神 龟，是宁愿死后留下他的骨骸而显示其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 地里爬行呢？”两位大夫赶忙说：“它 当然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爬行 啦。”庄子说：“你们请回去吧，我也 打算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爬行呢。”楚国 的卿相之位，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但是没有能打动庄子。庄子“钓于濮水” 这个典故，看来也是庄子的寓言，濮水 里，有庄子的倒影和庄子的声音，他不 愿为外物所累，而是想继续过他的自由 自在的生活。
庄子的朋友不多，惠施是其中之一， 而且是庄子最好的朋友。惠施也是宋国 人，很有知识学问，文献记载“惠施多 方，其书五车”，是当时著名的辩论家。在《庄子》一书中，经常能见到庄子与 惠施辩论的场面，且常常都是针锋相对。这样的辩论不仅没有影响二人的感情， 而且增加了二人之间的真诚。
惠施做了梁国的相，庄子去拜访他。有人对惠施说，庄子此次到来，是想取 代你的相位。惠施听了，便派人在城中 搜了三天三夜。庄子听说后，便主动登 门，还给惠施讲了一个故事：“你听说 过凤凰吗？这种高贵的鸟从南海飞往北 海，不是梧桐不歇脚，不是干净的果子 不吃，不是甘甜的泉水不饮。有只鸱正 在吃腐烂的老鼠，看到凤凰从头顶飞过， 便护住腐鼠，冲着凤凰大叫，想吓走凤 凰。惠施，你也想吓走我么？”通过这 件事，惠施知道了庄子的志向远大。
有一次，庄子与惠施在濠水的桥梁 上观鱼。庄子见水里的鱼自由自在地游 来游去，便向惠施感叹道：“你看这些 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鱼也有鱼的快 乐啊！”惠施一听，马上反驳庄子：“你 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庄子 立刻反问一句：“你不是我，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惠施说：“我 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但你也不是鱼， 一定也不知道鱼的快乐。”庄子又辩到：“你刚才说'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 就说明你已经知道我了。既然你知道我， 我怎么不知道鱼呢？我就是在桥上知道 了鱼的快乐啊！”庄子与惠施的辩论， 既针锋相对，同时不难看出，也有很多 诡辩的成分。
“濠梁观鱼”这个寓言中的名言“子 非鱼 , 安知鱼之乐？”以及由此形成的 “鱼游濠水”“濠梁之辩”“濠梁之上” 等成语，已为我们所熟悉。大家不禁要 问：“濠水”在哪里？据郦道元《水经注》 记载，濠水在今天的安徽凤阳县。由此 可知，庄子活动的范围之广。
惠施去世后，庄子路过惠施的坟墓， 以“运斤成风”的故事，伤感地表达了 自己以后再也找不到辩论的对手了。可 见，庄子与惠施私交很好。同样，通过 惠施与庄子的交往，也能看出庄子宁可 选择贫困、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愿意 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春秋战国时期的宋国，都于睢阳（今 商丘市）。宋国的疆域在公元前 481 年 灭掉北邻曹国后为最大，东面包括彭城 （今江苏省徐州市）、宿（今安徽省宿县）， 南面包括铚（今安徽省宿县西南）、酇（今 河南省永城市西）、柘（今河南省柘城 县），西部与魏国的宁邑（今河南省宁18 19 陵县）相邻，北部包括今山东省定陶市， 与鲁国的郓（今山东省郓城市）相接。进入战国以后，形势便发生了很大变化， 宋国在政治舞台上渐趋销声匿迹，辖地 也逐渐减少，就在庄子去世的时候，宋 国灭亡。
庄子生活在宋国的衰亡时期，这种 形势对庄子的思想产生了很大影响。由 于庄子是当时著名的学者，曾到过梁国、 齐国，见过梁惠王和齐宣王，还到过赵 国和鲁国，可见其足迹遍布之广、思想 流布之广。
庄子要完成天地间一番逍遥游，独 与天地精神往来，与世间万物一体。与 看重人的社会属性，带有强烈的政治伦 理色彩的儒家学说相比，庄子思想则是 一种重视人的自然本性，关怀人的生命 和精神的学说。庄子自然人本精神首先 体现了对生命的热爱和珍惜上，带有一 种强烈的个性色彩，在儒家思想为主导 的封建社会，庄子的自然人本精神对中 国文人独立人格的养成，起着不可忽视 的作用。
庄子的著作《庄子》十余万言。这 部文献的出现，标志着在战国时期，中 国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语言已经发展到非 常玄远、高深的水平，是中国古代典籍 中的瑰宝。书中不仅充满了哲思，而且 想象奇幻，构思巧妙，语言生动优美， 富有诗情画意，充满了浓厚的文学色彩。庄子还在书中虚构了众多光怪陆离、丰 富多彩的寓言故事，幽默诙谐，给人以 启迪，是浪漫主义文学的杰作。《庄子》书中的语言演变成成语流 传至今的有很多，如“望洋兴叹”“东 施效颦”“朝三暮四”“运斤成风”“得 意忘言”等都为我们所熟知。
A CURTAIN DREAM
庄周梦蝶翩然去
人不能没有梦想。人类因为有梦想 而伟大。在“庄周梦蝶”寓言里，庄子 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一只自在飞舞的 蝴蝶，十分开心得意，不知道还有庄子 的存在。忽然醒来，发现自己就是一个 僵卧不动的庄子。不知道是庄子梦见自 己变成蝴蝶呢？还是梦见蝴蝶变成庄子 呢？庄子与蝴蝶一定有所区别。庄子没 有梦见自己发财，而是梦到了蝴蝶。这 表示他向往的不是物质生活的富裕，而 是心灵可以摆脱世俗的牵绊，自由地与 万物往还。
自然界按照它自身的规律运行，显 示了无心而有序的美感。这种美感唤醒 了众人，让人们在厌倦于人际往返的复 杂关系时，可以稍事休息，以轻松的心 情去欣赏大自然的一切。“庄周梦蝶” 这个“梦”，与其说是执着与依恋，不 如说是欣赏与赞叹，让人回味无穷。
大鲲可以变为大鹏，大鹏一飞可以 飞到九万里的高空。这种奇谈怪论，大 概只有在神话中才会出现。翻开《庄子》 一书，第一篇就是《逍遥游》，首先映 入眼帘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么一段故事。庄子的故事似乎有个用意，就是要打破 我们一般的想象力，所以他一再强调“不 知有几千里”，让人无从跟着去想象经验世界中的鱼或鸟。但是他所说的明明 白白是鱼或鸟，除了强调其庞大之外， 又转到“变化”上面，并且大鹏还要往 南方飞去。
在“大鹏南飞”寓言中，庄子提 到一些小东西对大鹏的讥讽，正好可以 反映凡人如何看待庄子这样的哲学家。庄子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同时也很清 楚别人会如何嘲笑他。
蝉与小鸟讥笑大鹏说：“我们一纵 身就飞起来，碰到树就停下来，有时飞 不高，落在地上也就是了。何必要升到 九万里的高空，再往南飞去呢？”
麻雀讥笑大鹏说：“他要飞到哪里 去呢？我一跳跃就飞起来，不到几丈高 就落下，在蓬蒿草丛中翱翔，这也是飞 行的绝技呀！它还要飞到哪里去呢？”
到这里，我们可能也会说，何必飞 得那么高呢？何必对世俗价值摆出清高 的姿态？何必向往崇高的理想？何必坚 持自我超越的道路？
但是，我们想到了没有：人生不 能没有方向呀！这方向就是精神上的追 求，并得益于古人智慧的滋养。找到了 这样的方向，人生就会焕发出惊人的光 彩。
《庄子·秋水》里说：秋天的雨水 随着季节来临，千百条溪流一起注入黄 河河面，水流顿时宽阔起来，使两岸及 沙洲之间远远望去，连对面是牛是马都 无法分辨。于是黄河之神河伯得意洋洋， 因为天下所有的美好全在自己身上了。他顺着水流向东而行，到了北海，朝东 边看过去，却看不到水的尽头。这时河伯才改变原先得意的脸色。
河伯望着海洋，对北海之神海若感 叹说：“现在总算目睹了你的难以穷尽 的广大。我要是不到你这里来就糟了， 将永远被有道之士看笑话了。”
要从多远的距离，才能把地球看成 一棵小乒乓球，进而把中国看成一粒米 呢？答案自然是“外太空”，并且这个 距离还远在月亮之外。
台湾学者方东美在谈到庄子时，总 是再三强调：“庄子是太空人”。若非 如此，又怎能表现这种不凡的见识呢？
寻迹庄子，可能就是寻迹我们自己 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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