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执中：有关辩论的交锋

小E问：

学长你好！我是大陆刚打了一年辩论的学妹，在比赛中有时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正反双方在两条平行的通道上，双方说的有道理，但是没有交锋。正方讲大势所趋，讲未来；反方打立足当下，打现状……可能就像学长说的，切战场的不同。且我觉得，比较未来／现状，我们都有非常充足的理由说它很重要，应该是比较的标准。请问碰到这样的问题应该怎么办呢？知道学长很忙很辛苦，打扰了，在此先表示深深的抱歉和谢意！

仰慕学长很久的学妹问：

学长你好！在比赛上我经常看到，自己也碰到过这样的情景：对方辩友打的论点和我方的论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这时候是应该不回应对方的质询，不断强化己方论点，还是应该随机应变的回应？

有时也会这样：对方辩友打的论点，和我方模辩的时候猜想他们会打的，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相同，通常的做法就是尽量把他们的论点和我们之前准备的靠拢。但是做为一个观众，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我们有曲解对方的意思。想请问学长，在碰到这类情况时比较合适的做法应该是？

还有一个问题，我觉得作为一个好的辩手，临场的应变能力非常重要，因为我们基本上不可能完全准备到对方辩友的论点。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提高自己临场的分析应变能力呢？我一直很希望有一天能在事先没有准备的情况和对手完成一场漂亮的正面攻防，虽然这可能非常困难。

不好意思，第一次留言就说了这么多。期待学长的解答，不胜感激。

少爷统一回答：

先声明：不知何故，越来越多同学提问时，都喜欢注明她是仰慕我的学妹……若各位以为这么做，就会让少爷比较愿意回覆，则显然是个不太美丽的误会。

啧，没图没真相，少爷行走江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回题。

辩论时，双方各讲各的，没交锋，怎么办？

回答这问题前，我得先介绍一下辩论中，单题制与双题制的差异。

所谓「单题」，就是指该命题的双方，已然穷尽了该命题的所有立场。

例如在辩论「我国普通刑法应废除死刑」的时候，对于死刑，正方要废，反方要存……而这个议题，除了存废之外，没有第三种立场。

我们无法想象，会有死刑不存不废，或既存且废的情况。

此时，由于正反之间，立场是零和的——只要正方错，反方就对；只要正方对，反方就错。所以，便不用担心他们会发生像「不回应对方的质询，不断强化己方论点」，或「双方在两条平行的通道上，双方说的有道理，但是没有交锋」的现象。

至于「双题」，则是指双方立场，并未穷尽该命题的所有可能。

例如在辩论「人性本善／本恶」的时候，对于人性，一方说善，一方说恶……但除了这两种立场，逻辑上，人性其实也有可能是「无善无恶」，或「既善且恶」。

此时，由于正反之间，立场未必互斥——就算正方对，反方亦可为对；就算正方错，反方亦可为错。所以，便留给了选手只管各自立论，不管攻击（因为双方都对）；或只顾相互攻击，不顾立论（因为双方都错）的空间。

另外，单题双题，关键在于立场是否穷尽，有些辩题，即便「单题双写」，在归类上，依旧是单题（像「正方：我国普通刑法应废除死刑／反方：我国普通刑法不应废除死刑」）。

不交锋的辩论，通常不好看。

为了加强交锋，一种方法，是态度积极点，直接让你的立场，去「吃」对方的立场。

以「企业用人，以德／才为先」为例。

德与才，都重要，这是理所当然的常识——也是我常说的，那个所谓「没有用的真理」。

而一场不敢挑战常识的辩论，最后剩下的，注定只有花巧。

于是上台后，你歌颂德，说有才无德盗公款；他歌颂才，说有德无才业绩差。

结果，他不敢否定你，你不敢挑战他，彼此相持半天，都只想躲在己方论点的「安全圈」，绕来绕去，都不敢踏进对方射程范围。

这种比赛，大家都烦。

这时，若有一方竟大胆宣称：对一家现代企业而言，德，根本不重要！

那么，对方就不得不反击了。

「为什么不重要？」

「即便是经营银行或保全，德也不重要吗？」

「那万一部属失德，公司怎么办？」

「现今这么多黑心企业，难道不是缺乏德吗？」

由于你的立场，彻底否定了对方立场。所以，他非冲出来交锋不可。

辩论要想有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就必须踏出常识、挑战常识……然但凡挑战常识的观点，光凭一面之词，乍听之下，总会觉得有点不适应、不周全。

此时，对方抛来的种种质疑，恰恰是帮你，把听众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提出来。然后越受质疑，越再解释，原本听来反常的道理，才会越听越合理。

试看古人翻案文章，里头动辄以「或曰」自问自答，便是这个道理。

这论点，即为罗太常说的「防守反击型」论点。

这过程，我称为「防御，就是最好的攻击」。

另一种方法，是从立论时，就先想着要怎么消除双方间的「安全区」。

所谓划战场，不是划出一个「对你最有利」的战场（对你最有利，那叫安全区）……而是划出一个「双方都能交锋」的战场。

以「企业用人，以德／才为先」为例。

有些工作，技术门槛高，才能间的差距，效益又明显（如研究员）。

由于可择者有限，故对「德」的要求，标准往往无法太坚持。

有些工作，技术门槛低，才能间的差距，效益不明显（如清洁员）。

既然堪任者众多，则挑人之际，自不妨在「德」上多下功夫。

至于对那些处在两端之间，论门槛、论效益，都谈不上太高太低的工作。

才与德，没得说，只好「都重要」。

这种情况，双方没必要比较。

消除安全区后，战场变得很清楚：

这个辩题，放在哪一种工作上讨论，比较有意义？

谁抢到，谁就赢。

划战场的目的，是要延伸命题意涵，让对方愿意走出来交锋。

若划分时，老想让己方绝对有利，又想要对方乖乖答应——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叫对方去自尽？

在辩论中，确认「什么不用讨论」，比苦思「要讨论什么」，更重要。

毕竟辩论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在有限时间内，加深大家「对问题的理解」。

而未必期待选手，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提出「对问题的解决」。

所以，请大胆一点、持平一点、积极一点。

去挑战常识！

去划分战场！

去延伸议题！

虽然，即便对手仍有可能躲着，不交锋。

可是，你会赢。

赢得比赛……与尊敬。

文章选自黄执中博客“满座衣冠似雪”，点击左下方可以查看更多少爷更多文章。

责编： 511

审核：贵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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