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庭院植有无花果,甚得家人喜爱。诸多果树中,为何偏爱于它?因为,据说常食无花果有助于防癌抗癌。
家父六十大寿过后不久,连续几个月,觉得喉咙有异物,说话声音嘶哑。认为是感冒,吃药后无明显好转。于是到川医附院检查。
检查结果令人魂飞魄散,喉癌中晚期,必须马上做手术。
我放假后立即赶到成都,彼时父亲已经入院。
他坚持不做手术,保守治疗,服用中药有效果。作为医生的他,是有发言权的。
在他病床前,我们讨论是否做手术。
我见到父亲侧身向内而卧,正独自垂泪。
高大威严的父亲,从医几十年,救人无数,成为当地名医。当他成为一名普通病人时,同样的衰弱和无助。
不断有人安慰他说:喉癌做了手术,再化放疗,可以活得很长;只是喉咙切开一个口子,再也不能说话了。
一家人讨论的结果:听医生的话,做手术。
父亲一个人犟不过,只好做了手术。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其实,我有点迷茫:成功的标准是什么?
手术后半年多,喉部伤口发炎,服用抗生素无效果。
第二次来到医院,结果再度让人沮丧:癌细胞扩散了,继续做放疗和化疗。
治疗癌症的几把斧头已经用完了,当时尚无靶向药问世。
第二次住院历时三个月,五一节期间,我去看他。他执意要回家,我立刻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五月份,天气渐热,他穿着冬天的衣服,身体消瘦了许多。我心知不好。
回家只呆了十几天,发生休克现象。只好住院,他在这所医院供职几十年,算是家吧。
每次听到家中的电话,很着急,离家尚远,一时回不去。
他在医院休克了两次,被抢救了过来。
六月中旬,单位放假三天。当时天空下着倾盆大雨,我犹豫了一下,打着伞,决定当天一定要回家去。
那时高铁尚未开通,只能走高速公路,坐公交车。
中途换乘两次,从上午坐到晩上七点过,才到家。
放好行李,赶赴医院。夏天的白昼更长些,此时天色还好。
父亲躺在简陋的病床上,空气中飘着清新剂的味道。据说,是一个朋友专门送来的。
我喊了一声:“爸爸——”声音有些哽咽。在母亲的帮助下,父亲努力起身坐着,脸上带着笑容。
他比上次更加消瘦了。他以前一直是偏胖的体型。
母亲介绍父亲的病情:今天状态不错,输水比平常快,吃东西比平常顺利。我听了很高兴。
开始拉家常,我说自己一天的旅程。又说到父亲的医院,要修建集资房的事情。
父亲面带笑容,专注地听我们讲话。听到这里,他用手比了一个二字。我说:对,每一套两万元。
一会儿,一个医生进来,问道:“院长,今天输什么药?”
父亲在写字板上,写到:推安茶近,再一次。父亲的字写得很好。
护士进来,小心地肌注输液。这时,父亲有些疲惫地躺了下去。
母亲知道我尚未吃饭,催我回家去。
我看看父亲,似已入睡,不忍叫醒他,就出了门。若干年后,深为内疚:那么远赶回家,最后喊一声“爸爸”都没成。
母亲陪我走出病房,她说:你爸爸的寿衣已经悄悄准备好了,目前就是选择墓地的问题,是回老家安葬呢,还是就安葬在附近?我说,你征求一下爸爸的意见。
和母亲道别后,一大股热泪喷涌而出,我用手拭了拭。走在大街上,左右都是行人,找不到一个地方痛哭一场。
一刻钟后,到家。刚刚坐下,听到狗吠,医院的一个职工走在大门口说:“大妹子,院长归一了。”
我听了一惊,问道:“你是说,我爸爸走了?”
他说:“是啊,刚刚走的。九点过一刻。”
世界上再也没有爸爸了!
我顿时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不顾周围有无人听着,看着。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父爱如山,点点滴滴滋润着我们。
到了病房门口,他们叫我不要进去了。里面正七手八脚地,忙碌着给父亲穿寿衣。
我瘫在门口,嚎啕大哭。从做手术到去世,仅仅一年时间。这一年,他口不能言,用写字板和我们交流。
癌细胞扩散后的半年,他常静坐一隅,忍受着痛苦。
如今,折磨他的癌细胞,终于不再无休止生长,他终于解脱了,不用再承受这尘世的痛苦了。
后来,听主治医生说:父亲的癌细胞,已经侵润颈动脉,最后一刻,颈动脉的鲜血,如水柱般喷得老高,根本就没有给医生抢救时间。
在极度痛苦中,父亲离开了人世。没有留下一句话。脸上尚有斑斑血迹,后来一一擦拭干净。
父亲穿着深蓝色的寿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下点着长明灯,脚边摆着贡品和长明灯。悲伤的曲子反复吟唱着。
由于天气渐热,没有其它降温设施,只能吹风扇。
当风扇略吹动他的衣角时,我想:爸爸,你冷不冷呀?立即想到他再也不怕冷了,眼泪涌上来。
我一直守在父亲身边。
快十二点时,妹妹和弟弟们从成都赶回家。他们由于距离近,经常回家。
父亲去世时,六十一岁。
母亲介绍说:有人为父亲算过命,他应五十而终;因为心地善良,多存世十一年。
我坚信,父亲一直硬撑着等我回家,为他送终。
那一天,他的状态好,其实是回光返照。只是,我当时不懂。不然,我应陪伴到最后。
又有人安慰我:他知道自己最后一刻很惨烈,不忍心让我在一旁。父亲一生为他人着想。
他去世那年,家中的栀子花,开两度;去世后两年,庭院里的无花果树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父亲走后,母亲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家。那所农家小院,被父亲钟爱一生,从此凋零了。
经年累月后,故地重游,赋诗一首:
悼亡父
青瓦长忆旧时雨,
绿苔曾留故人爱。
门口小树已参天,
庭中杂草把墙盖。
寒时衣,病时药,
殷殷叮嘱在耳畔。
梦中醒来泪沾巾,
斯人已去若干年。
荒冢斜日鸣寒鸦,
芳草天涯孤魂伴。
难述尽人事沧桑,
叹不完末路凄惨。
原创声明,剽窃必追究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