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人：阎崇年
讲师简介：北京社会科学院满学研究所研究员、北京满学会会长、中国紫禁城学会副会长。创建第一个专业满学研究机构：北京社会科学院满学研究所、
论文集有《满学论集》、《燕史集》、《袁崇焕研究论集》、《燕步集》共四部；专著有《努尔哈赤传》、《古都北京》、《天命汗》等十六部。主编学术丛刊《满学研究》第一至六辑和《袁崇焕学术论文集》等十一部。先后发表满学、清史论文二百五十余篇。
内容简介：袁崇焕连着取得了宁远和宁锦两次大捷，本来应该受到表彰和尊崇,但是，他却遭到了排挤和打击，袁崇焕辞职。为什么他要辞去辽东巡抚这个职务，愤然离职还乡？
全文：
上一讲我讲了阉党专权，阉党专权的一个后果，结果是袁崇焕遭讦辞职。
一，阉党乱政。
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掌控了朝廷大权，《明史·魏忠贤传》说，八个字,内外大权，一归忠贤，朝廷内外的大权，统一都归到魏忠贤掌握。魏忠贤得到天启皇帝的支持和乳保客氏结合，又以朝廷的奸臣为羽翼，他们做了很多的坏事，我今天只举几点。
第一，祸乱后宫。后宫本来应当是一片净土、乐园，恰恰不是。后宫成了一片黑暗，肮脏之地。我举几个例子。第一个例子就是皇后张氏。皇后张氏本来是比较正直、厚道的一个皇后，她看不惯魏忠贤客氏的横向霸道，经常在天启皇帝面前说这个事情，被魏忠贤和客氏的密探知道了，于是，魏客就下毒手,来残害皇后。他们得知皇后怀孕了，就千方百计地把皇后身边那些比较可靠的宫女给驱逐，然后换成忠于魏忠贤和客氏的那些宫女来到皇后身边，巧施诡计,把皇后的胎打掉。后来发现这是个男孩。于是，天启皇帝就失去了元子，就是嫡出的第一个儿子。
再一个就是裕妃张氏。裕妃张氏有了喜所以受封，魏忠贤和客氏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捏造裕妃的罪过，就把裕妃打入冷宫，不给吃的，不给喝的。幸好天下大雨，房顶的水溜往下滴水，裕妃就趴到房檐底下，喝下雨溜的这个水。但是，她中毒死亡。大家一定要问了，魏忠贤和客氏勾结，为什么一个一个地残害后妃，特别是后妃怀孕了，加以残害？这个问题很长时间是个历史之谜啊,后来天启皇帝死了，惩治这个客氏，抄客氏的家，这个秘密才明白了。原来客氏家里面是藏了有八个宫女，而且有的宫女怀孕了，为什么客氏在自己家里头藏有宫女，而且还让她怀孕？这几个宫女怀孕的孩子当然不是天启皇帝的，后来客氏招了，她差宫女弄到家里头，使她们怀孕，目的是觊觎大位。
第二，有辱斯文。魏忠贤是目不识丁，地痞流氓，但是，这个人做了秉笔太监。他不识字，怎么批，怎么拟啊，怎么写字啊，他用别人。这还不算，浙江巡抚叫潘汝桢，这个人拍魏忠贤马屁，他奏请为魏忠贤建生祠，就是魏忠贤活着的时候给他建纪念的祠堂，而且得到天启皇帝批准，于是在京师和地方纷纷兴建魏忠贤的生祠。更有甚者，有一个生员叫陆万龄，拍魏忠贤马屁，他提出，要在孔庙的旁边建魏忠贤的生祠，每年春秋两季，像祭祀孔子一样来祭祀魏忠贤。还有更怪的，有人提议，在孔庙里面，设魏忠贤的牌位，来陪祀孔子,大家知道，陪祀孔子，必须是大儒，像汉朝的董仲舒、宋朝的朱熹、以及二程等等。魏忠贤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无赖流氓，居然要陪祀孔子，真是空前绝后,天下奇闻。
第三，创立内操。什么叫内操？就是在皇宫里面把太监武装起来，进行操练，也就是组织了一支太监武装，人数多达万人。在皇宫里面，操练，呼喊，声震殿堂。有人提出来，天启之前明朝没有先例啊，他们说不，就楞是要这么做，因为他们手里面掌握实权。内操这些太监穿戴盔甲，手持武器，出入宫廷,耀武扬威，那有人说，明朝太监有那么多吗？到清朝康熙皇帝问过一个故明的太监，说那时候太监有多少人呢？这个太监说，明朝多的时候，太监十万人，宫女九千人，饭食供不上，日有饿死者。我们看看，光皇宫内操武装起来的太监就有一万多人，还有派到各地去监军的太监，还有特务机构，锦衣卫、东厂西厂、内场那里面的太监，无处不有，无处不在。
第四，扰乱辽事。魏忠贤掌握朝廷大权，就必然在当时关键的地方辽东，来进行干扰。比如说，他派养马的、传膳的、打卯的这些太监到辽东，做镇守太监。这些太监一不识字，二不懂军事，三不懂粮饷，却在那个地方是发号施令，作威作福。堂堂的将军，总兵，巡抚，甚至于经略，都要听这些目不识丁的这些太监的在那儿指挥，成何体统。有一些总兵就贿赂这个太监，比如说，总兵毛文龙，一年粮饷百万，大部分不出京师，就贿赂太监。太监直接控制军队，比如说，辽东、蓟州、大同、宣府等等，直接派太监去控制，或者通过太监去控制总兵，让他们不仅掌握朝政，而且掌握军事。
二，东林失败。
前面我讲过，明朝的党争，从万历以后愈演愈烈，到天启朝的时候，党争主要是两派，一个是阉党，另一个是东林党。东林党和阉党的斗争，在天启七年时间，我分三个阶段来讲。第一阶段，众正登朝。我解释一下，众，就是众多，正是正直，登，登上，朝，朝廷的官员。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泰昌皇帝、天启皇帝他们的上台，得到了一股政治力量的支持，就是东林党。在讲到三案的时候，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我都特别讲到了东林党的作用。由于东林党的支持，泰昌皇帝、天启皇帝登上了皇位，所以他们刚上台，对东林党人就格外重视。在天启朝初期出现了一个局面，就是东林独胜，大学士、尚书、侍郎、巡抚、经略，基本上都是东林党人，或者倾向于东林党。
第二阶段，正邪较量。朝廷里头有正直的朝臣，也有邪恶的朝臣。当时的东林党人基本上代表了正直朝臣的一方，魏忠贤等代表了邪恶朝臣的一方。第二个时期，东林党和阉党产生了正面冲突，爆发点是天启四年，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列出魏忠贤24条大的罪状，其中任何一条，都可以置魏忠贤于死地。魏忠贤这时候着慌了，就绕着天启皇帝的御床哭啊，本东林党人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把邪恶的这些群臣，以魏忠贤为首的把他们从朝廷中逐渐清楚出去，但是东林党人这时候犯了一个错误，手软。东林党人错过机会，没有借这个机会，打击邪恶势力。魏忠贤还是紧紧依靠着天启皇帝，天启皇帝有一段话，我念一下大伙听一听。天启皇帝说，朕在襁褓时，便靠魏忠贤护卫，至圣母去世后，朕饱尝忧患，平时的服食起居，多亏了魏忠贤伺候，当皇考弥留之际，曾说宦官中，忠心正直、不避行紧的，只有魏忠贤一个，现在居然被杨涟一再诬告，而大小臣工，又随声附和，不断来打扰朕，天下大事，事事都是朕亲自裁断的，魏忠贤有何专擅？有何疑忌？朕追念往事，何忍忘忠贤今昔之劳，动不动就听信浮言，拿忠贤问罪。意思就是说，他小时候在襁褓的时候,魏忠贤就照顾他，后来一直服侍他的起居饮食，魏忠贤还是受到了天启帝的袒护，东林党人又错过了一个良机。
第三阶段，阉党专权。阉党的首领魏忠贤，他本来就是个地痞无赖，手段既阴毒又狡诈，他看准了时机，不能不开刀了，所以他就举刀挥向东林党。首先拿谁？拿工部的一个郎中，叫万燝。万燝上了一个奏章，说了12个字。他说什么呢？他说魏忠贤口衔天宪，手握王爵，生杀予夺。这12个字是恰如其分，你魏忠贤口衔天宪，天启皇帝他爱做木匠活，玩得正高兴，满头是汗的时候，就在这时候，魏忠贤去了，奏报一个事情，天启帝说什么？得了，你看着办吧,万燝这个奏章，惹怒了魏忠贤，魏忠贤一伙，他们就做了一个决定，就是把万燝拉到皇宫的午门，廷杖一百，楞把这个大臣打成肉酱，悲惨而死。魏忠贤这么做，就是杀鸡给猴看，谁要反对我魏忠贤，下场就是这个。杨涟等弹劾魏忠贤24大罪状，借着茬把杨涟抓到了锦衣卫的监狱，说他接受贿赂，实际上没有,就严刑拷打。这个严刑还不够，是酷刑。怎么酷刑？用钢的刷子，刷杨涟的皮肉，结果杨涟的皮肉如丝，杨涟不招，又用铜锤打他这个筋骨，杨涟的筋骨寸断，还是不屈服，又用铁钉子钉杨涟的身体，一根一根铁钉子往上钉，杨涟仍然不屈，最后用大的铁钉子从头上往下钉，最后杨涟悲惨而死。死之前传出一封血书，其中有这么几句话，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在这种严刑酷打之下，还大笑，大笑，还大笑，你刀砍的是东风，不是我杨涟,刀砍的是正义，英雄豪气，千古不灭。他们打击东林党人搞了个名单，叫《东林点将录》，仿造水浒108将，一共列了108人的名单，后来又增加到309人，有的被杀，有的被流放，有的被免职，有的被抄家，整个天启朝是一片黑暗。
三，愤然辞职。
老子说，福兮祸所伏。袁崇焕宁远、宁锦打了两个胜仗应当说是福啊，但是是祸所伏，里面潜藏着祸。遭人嫉妒，遭人怨恨，袁崇焕被迫辞职回乡。他为什么打了胜仗还要辞职？我想，原因主要有三。
第一，有功不赏。我前面讲过，辽事以来，明朝一失抚顺，二失清河，三失开原，四失铁岭，五失沈阳，六失辽阳，七失广宁，八失义州，两座镇城以及路城、卫城纷纷丧失，辽河以东大片土地，沦为后金所有，只有袁崇焕指挥的宁远、宁锦两仗打胜了，这种大的胜仗，北京朝廷上下，举国欢腾，当然应该立功者受奖。他们也奖了，头等奖魏忠贤，二等奖魏忠贤派到辽东那些宦官,三等奖他阉党那些头目，四等奖其次的。开始袁崇焕没得奖，这个仗他指挥的,后来觉得这事过不去，后来又做了个调整。宁远大捷之后，得奖人，我数了一下，5957个人，后来觉得袁崇焕不得奖实在说不过去了，魏忠贤的孙子、重孙子，还不会走的还抱着呢，得到公侯，公侯伯子男，袁崇焕得了什么奖呢？给加了一级衔，给30两银子。就是袁崇焕不计较这个事情，你也太说不过去了。功罪倒横，无以复加。
有一个人，兵部署部事，叫霍维华，他看不过去，他上了一个奏章，他这样说的，说抚臣袁崇焕，置身危疆，六载于兹，老母妻子，委为孤注，劳苦功高，应照例荫录。说袁崇焕六年了，在这个前线，把他母亲妻子也在前线，什么意思？就是共存亡啊。劳苦功高啊，居然得不到封赏。底下他又说，以畀微臣之世荫，量加一级，以还崇焕。你不是有名额限制吗？把你赏给我的我不要了，我这个你赏给袁崇焕，可以不可以啊？这个话都说到家了，天启皇帝、魏忠贤怎么回答？说，霍维华何得移荫市德，好生不谙事体。这个批语。你霍维华买好，不懂事体。驳了。你说魏忠贤你这儿子、孙子、重孙子你们家的人，三岁的，四岁的，还有不会走的，抱着的，都封了公侯等等，堂堂辽东巡抚，亲自指挥宁锦作战，出生入死，这么来对待，你这个明朝黑暗到了极点。但是袁崇焕我觉得这个人心地还比较宽，他没有特别计较这个事情，也没有上奏不满，那他为什么辞职呢？还有第二个原因。
第二，遭到讦告。你不赏我可以，为什么你还诬告我？排挤啊？打击啊？有一个官叫李应荐，上了一个奏章，弹劾袁崇焕，两条。第一条叫修款，第二条叫暮气。袁崇焕打了胜仗了，还被别人诬告。我们分析一下吧，这是诬告还是正告。第一条，修款。
修款就是议和，我前面讲过了，袁崇焕取得宁远大捷之后，同年8月，努尔哈赤不就死了吗？袁崇焕派使臣到了沈阳啊，请示了皇帝了。我的目的有三，第一去看看，努尔哈赤是真死还是假死了，第二，努尔哈赤死的时候，谁继承大位，他们之间的情况怎么样，有些什么矛盾可以利用。第三，借着这个机会,讲和，我可以争取时间。我把原来失掉的锦州城把它修了，把关宁锦防线经过战火考验以后，加以巩固重修，都报告朝廷了，明史录里面有记载，那你这个诬告的这个人，你是没看到，是不知道，还是有意这样做？所以，这绝对是不实之词。
第二，说袁崇焕有暮气。袁崇焕这个人是朝气勃勃，怎么会有暮气呢？就是说他不援锦州为暮气。前面我们讲过了，宁锦之战是在宁远和锦州两个战场,皇太极是先打锦州，袁崇焕援不援？皇太极目的就是围锦打援，我围着锦州让你来援，援的时候，我和你平原交锋，歼灭你。袁崇焕完全明白，但是他给皇帝上奏，说我亲自带兵马去援，皇帝说不行，你身负重任，派别人去，你要守住宁远城，你皇帝批准我没有亲自带兵去，是不是？而且袁崇焕也派了，派了满桂，我讲过了，带着援兵去了。
袁崇焕这样说，凡勇猛图敌，敌必仇，振刷立功，众必忌，况任劳之必任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劳不厚，罪不大，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来如此，惟皇上与廷臣始终之。你勇敢地杀敌，敌人就仇恨你，你把努尔哈赤打败了，努尔哈赤当年就死了，又把皇太极打败了，皇太极父子两代的仇恨,他要报，什么时候报呢？以后我们要讲到，北京之战就报了。勇猛图敌敌必仇,振刷立功众必忌，你立了功劳很大，别人就妒忌你。况任劳之必任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劳不厚，罪不大，功不成，谤书盈箧，诽谤的那个一封一封的信，把篮子、箱子都装满了，毁言日至，诽谤你的、诋毁你的言天天来，从来如此，他本来希望惟皇上与廷臣始终之，希望天启皇帝跟他共始终，天启皇帝并且受阉党的控制，天启皇帝和阉党魏忠贤不跟你始终，你还能干吗？你就不能干了。事不可为。在这种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袁崇焕愤然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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