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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笔记(十三)

郭威伐李守贞

郭威讨伐李守贞叛军,出发之前,向太师冯道请教。冯道说:“李守贞自认为是是沙场老将,深受士卒们拥护。希望你不要吝啬国家财物,对士卒应大肆赏赐,就能摧毁他的仗恃。”郭威接受,自此,官兵开始归心郭威。

郭威对士卒照顾安抚,同甘共苦,一点小功也赏赐,一点小伤也亲自探视,不管对错,只要有所质控或陈述,郭威都全神贯注,面色温和,用心倾听。有什么过失冒犯,郭威从不动怒,或有什么小错,也从不责备,由此军心归附郭威。

当初,李守贞认为禁军全都做过他的部属,受过他的恩惠;而且兵骄将悍。早受不了后汉严厉的军法约束,相信只要抵达城下,一定敲门请求投降,坐在那里就可以等待奇迹。想不到士卒们最近才受到郭威的好处,已忘掉李守贞昔日的恩德。

将领打算攻城,郭威说:“李守贞是前朝老将,擅长作战,对士卒有恩,屡次建立战功。何况河中城临黄河,城墙城楼都很坚固,不可以轻视,他有城池保护,我们向上仰攻,岂不是把官兵驱逐到滚水烈火之中!勇气有盛有衰,战斗有缓有急,时间有适宜有不适宜,事情有优先有延后。不如筑起长墙,把他团团围住,我们严密看守,练天空飞鸟、地下走兽,都不能通过。我们安闲地守在外面,清洗武器,放牧战马,坐吃从远方转运而来的粮食,穿得暖,吃得饱,还绰绰有余。等到城里粮食吃完,公私财产耗尽,然后使用云梯冲木,进攻城门,一面传播中央文告,向他们招降。城里将士们势将各自脱身逃命,父子都不能照顾,何况乌合之众!对付赵思绾、王景崇,只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就能把他们牵制住,不必烦心。”乃征调各州民夫二万余人,命白文珂等率领,挖掘深壕,修筑长墙,互相连接,排列军队,把河中包围。郭威又对将领们说:“李守贞以前畏惧高祖,不敢胡思乱想。因为我们刚从太原崛起,没有立过大功,成过大事,对我们并瞧不起,所以才敢叛变,我们正应该以静制动。”乃下令收藏军旗,不再擂鼓,只沿黄河设立烽火台,连绵几十里,由步兵轮班守卫,派舰队及水兵沿河巡逻,城里偷渡的人,没有一个不被擒获,于是李守贞就成了网中之物。

(李守贞也不是不厉害,只是碰上了郭威,又兼自负心急,就落了下乘。)

李守贞准备攻击后汉军河西大营时,先派人到附近村庄卖酒,有时还让人记账,甚至完全免费奉送,以致担任巡逻的骑兵,很多人喝醉,因此河中突击队能够暗中杀进大营,使大营几乎失守。郭威乃下令:“官兵除非出席正式犒赏宴会,不准私下喝酒。”他最喜爱的将领李审,早晨曾喝少量的酒,郭威震怒,说:“你是我的手下,却第一个违犯军令,我怎么号令别人!”立刻斩首示众。

(领军最忌兵骄将悍,号令不行。)

河中城破后,郭威返抵大梁,进宫朝见,后汉帝刘承祐慰问辛劳,赏赐金钱、绸缎、衣服、玉带、鞍马。郭威推辞说:“我接到命令,整整一年有余,才攻克一个城市,有什么功劳可言!而且我率领大军驻扎外地,京师治安的维持,以及对前方的供应,使军中的粮食从不缺乏,都是各位当政长官的贡献,我怎么敢单独接受这项赐予?请普遍加赏。”

政府增加赏赐对象。刘承祐打算特别对郭威重赏,郭威再推辞说:“运用智慧,施展谋略,出于中央;遣兵调将,粮秣供应,仰赖各战区道;暴露沙场,白刃肉搏,全靠将士;结果功劳却归我一人,我怎么能够承当!”

政府加授多人官衔。当时的人评论说:“郭威不愿独揽功劳,而推恩给别人,诚是一件美事。但是,国家的官职爵位,因一个人的功劳而遍赏天下,岂不是太滥!”

(怎知郭威不是借此机会广布恩泽,收揽人心,为日后非常之事沉积力量。)

 

一人之失

李守贞反抗中央时,保大司令官王饶暗中跟他勾结,李守贞被消灭后,大家认为王饶一定被解除职务,安置在闲散位置上,可是后来他到京师朝见,大量贿赂史弘肇,竟调护国司令官,听到的人无不大为惊骇。

 

柏杨评石重贵

一个平庸的人物,失败之后,并不是不会检讨,而只是,检讨的结果一定都是别人的错,自己反而成了受害的白雪公主。石重贵母子,不过一个榜样。

 

后汉的政经架构

后汉帝刘承祐登上帝位之后,杨邠总揽中央大全,郭威负责军事,史弘肇负责皇家警卫,王章负责财政。杨邠很能秉公尽忠,退朝之后,在家里不接受任何人关说请托,虽然不拒绝四方赠送的贿赂,但多余的一律缴归国库。史弘肇维持京城治安,道路上遗失的东西,没有人敢捡。当时,正是辽国对后晋发动灭国扫荡之后,政府民间,全都困难贫苦,王章寻找被忽视遗漏的小利,紧缩开支,竭力充实库藏,又正遇上三战区联合反叛,中央出动大军多年,而供应不缺。乱事平息后,大量赏赐之外,还有盈余。然而,王章征收赋税的手段,却刻薄峻急。因为这三个人的力量,帝国得以粗略安定。

 

杨邠

“杨邠处理政事,专挑小节。”以宰相之高位,专注于小节,恐非贤相。

 

杨史之败

刘承佑毕竟是帝王,又已成年,杨邠、史弘肇二人不论大事小事都不妥协承让,屡次压制,实乃取祸之道。

事变之前,阎晋卿急往见史弘肇告密,他竟然端起架子,拒绝接见。疏阔至此,难免失败。

 

取予之间

刘承佑命郭承威、曹威诛杀郭威。郭威道:“我跟杨史诸公,披荆斩棘,保护国家。而今,杨史诸公已死,我怎么忍心独自偷生。你们应该接受诏书,砍下我的人头,回奏天子,或许可以不连累大家。”进入滑州之后,又说:“听说侯益率领各路人马,正向北前进,如果战场相遇,发生冲突,跟我进京朝见的本意,完全相反;如果放弃抵抗,一定被他们屠杀。我打算成全你们的功名,不如仍依照密诏行事,我虽死也没有遗恨。”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此法见诸通鉴数次,所用者皆是一时人杰,而且屡试不爽。

 

赵修己

先前,赵修己劝阻李守贞起兵,不果,称病逃离。之后,归附郭威,杨史被杀后,力劝他起兵反抗朝廷,郭威接受。前后不同,赵修己可称得上有识人之明。

 

李业

郭威兵将至,李业等请求掏空国库犒劳各军,宰相苏禹珪不太赞成。李业在刘承佑面前,向苏禹珪下跪叩头,说:“请你为了皇上,不要爱惜国库。”于是下令赏赐禁军每人二十串,地方部队每人十串,身在反抗军中的将士家属,也照样发给,并要他们写信告知家人,引诱他们逃回。李业也算能人,可惜已是无力反转形势。

 

李太后

郭威叛军与政府军对峙,刘承佑打算亲自出来劳军,李太后说:“郭威是我们家旧人,除非是死亡临身,何至于到这种地步。你只要按兵不动,严守城池,马上送去诏书解释,观察他的意向,如果态度恭顺,真有充分的理由,君王和臣属之间的形象,还可以维持,千万不可以轻率出城。”李太后算是深明事理。

 

魏仁浦

最初,贾延徽很受刘承佑的宠信,跟魏仁浦是邻居,贾延徽打算吞并魏仁浦的住宅,来开拓自己的庭院,所以屡次在刘承佑面前诬陷魏仁浦,魏仁浦几乎入狱丧生。事变发生后,有人生擒贾延徽交给魏仁浦,要他随意处理。魏仁浦拒绝说:“利用兵荒马乱的机会,报复私仇,我不做这件事。”郭威听到,对魏仁浦更加敬重。

 

刘铢与李洪建

杨史事变时,李业等命刘铢屠杀郭威、王峻满门,刘铢手段残酷恶毒,没有一个女人和儿童能到下逃生。刘承佑又命李洪建诛杀王殷满门,李洪建只派人看守,仍供应他们饮食。待到郭威攻克京师,反抗军捕获刘铢、李洪建,囚禁监狱。刘铢对他的妻子说:“我死了后,恐怕你要当人家奴婢!”妻子说:“以你的所作所为,当然是这种结果。”

刘铢、李洪建和他们的党徒被绑到街市斩首,人头悬挂高竿,但赦免他们的家属。郭威说:“刘铢屠杀我满门,我再屠杀他满门,反复报仇,什么时候终结?”因此好几家都得以保全。王殷屡次替李洪建求情,郭威不准。

 

董裔

郭威在澶州黄袍加身后,郭崇威拦截正西上继承后汉帝位的刘赟,以郭威的名义,慰问安抚。董裔对刘赟说:“观察郭崇威的眼神举止,一定另有阴谋,道路传言,郭威已当上皇帝,而陛下深入敌人势力范围,不肯停止,大祸恐怕就要来临。我建议立刻召见张令超,向他分析利害祸福,要他今夜用武力挟持郭崇威,剥夺他的兵权。明天,大肆掠夺睢阳金银财宝,招兵买马,向北投奔晋阳(刘赟亲生老爹刘崇处)。郭威刚刚得到京师,绝没有时间追赶,这是上策中的上策。”董裔可谓有急智,可惜刘赟犹豫不敢决定。

 

李骧

刘承佑被杀后,河东刘崇立刻准备发兵南下。可是,后来听说逢迎刘赟继承帝位,又改变主意说:“我的儿子当皇帝,我还要求什么!”李骧警告刘崇:“观察郭威的用心,最后还是要自己夺取。你最好紧急行军,越过太行山,据守孟津,等徐州大公子刘赟登基,然后班师,则郭威不敢行动。不然的话,恐怕被他出卖。”刘崇大怒,命左右拖出去斩首。李骧悲愤说:“我身怀治国救民的大才,却向一个蠢货贡献谋略,理应一死。”等到刘赟被杀,刘崇哭泣说:“我不听忠臣的话,才到今天这个结果。”为李骧兴筑一座祠堂,逢年过节前往祭祀。

 

郭威政要

郭威禁止各方进贡。郭威对王峻说:“我出身贫寒,尝遍人间艰苦,又正遇上这个丧亡战乱的时代,忽然成了帝王,怎么敢厚待自己,虐待小民!”

郭威把皇宫里几十件宝石玉器拿出来,在庭院里打碎,说:“对一个帝王来说,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听说刘承佑跟他心爱的人,每天在宫里欢乐游戏,珠宝珍玩不离身边,这件事刚过了不久,应该当作鉴戒!”告诉左右侍从,从今以后,珠宝不准进宫。

郭威下令:“我们跟南唐本来无仇无怨,沿淮河各战区道,应严守边疆,不准军民擅自进入他们的国境。但对于商人旅客来往,不可禁止。”淮河北岸各战区道及各州奏报说:“淮河以南饥民,北渡淮河买米,没有奉到命令前,不敢干涉。”郭威下诏说:“他们境内的人民,跟我们境内的人民,有什么不同?应命州县、渡口、关卡,不要禁止。”

最初,郭威讨伐河中李守贞时,人心已经对他归附。李穀当运输司令,郭威好几次用暗示的语言试探,李穀回答时只强调当臣属的应该效忠尽节,郭威当时虽有点失望,但对他十分尊重。所以称帝后,首先任用他当宰相。当时,帝国新建,四方多事,王峻日夜相继,竭尽忠心,他认为是对的,总全力去做,对武装部队的整顿及训练,有很大贡献。范质聪明又反应迅速,记忆又好,做人行事,完全遵照正常秩序。李穀沉着坚强,器宇宏大,富有谋略,在郭威面前讨论国事时,言辞气势,慷慨雄伟,能很恰当地使用比喻,引导郭威的心意。

后汉进攻晋州,后周援军统帅王峻在陕州停留十天。郭威担心晋州失守,考虑御驾亲征,派使节通知王峻。王峻奏报说:“晋州城池坚固,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攻破。刘崇士气正在旺盛,不能硬碰力争。我所以驻军这里,就是要等他们的士气衰退,并不是我胆怯。陛下登基不久,绝不可以轻易离开京城,大驾如果一出汜水关,慕容彦超率军进入汴州,大事就告结束。”郭威听到,用手打自己耳光说:“几乎败坏我的大事!”下令取消亲征。

有人提出意见说:“屯垦区有些土地,十分肥沃,不如把它卖掉,国库可多收入好几十万串钱。”郭威说:“财富藏在民间,跟藏在国库一样,我要那几十万串钱干什么?”

莱州州长叶仁鲁,是郭威的老部属,贪污绢一万五千匹、钱一千串。郭威命他自杀,派宦官送给他酒菜,说:“你自己违犯国法,我无可奈何,但我会照顾你的娘亲。”叶仁鲁感动流泪。

郭威老友王峻,疏狂暴躁,多次冒犯,郭威待他,可谓极尽包容之能事。

郭威逝后,纸衣瓦棺而葬。

 

王峻

郭威把苏逢吉的家产赏赐给王峻。王峻说:“这是苏逢吉所以屠杀李崧满门的原因。”推辞不肯接受。

 

柏杨论酒

宴会上常有一种人,总是逼迫不会喝酒的人勉强喝酒,或逼迫已经喝醉了的人继续喝酒,自己则在一旁愉快地观察对方的痛苦之状,暗中欣喜,美其名为“敬”。实际上他唯一的目的只是要对方公开丢丑,或预期对方酒醉后闯下一点什么大祸。我一向不能喝酒,所以每逢这种场面,宁可翻脸绝交,也决不沾唇。有人担心这样会丧失很多友情,其实不然,凡逼迫别人喝酒的人,只不过酒肉之交,其中找不出英雄豪杰,绝对不是朋友,朋友决不让朋友丢丑,甚至丢命。

 

高远

南唐文武百官进宫祝贺征服南楚,起居郎高远说:“我们利用南楚内乱,把他们掠夺到手,很是容易,可是观察我们将领们的才能,恐怕很难守得住。”以司徒名义退休的李建勋也说:“我们的灾难,莫非就从这次胜利开始!”

 

柏杨评南楚之亡

南楚之亡,马家之覆,早早就被许德勋以“马驹争槽”之喻预测。纵览古今,凡灭亡之国,倾覆之家,似乎都是这种模式。可惜,历史教训,庸才永远不会接受。

 

高平之战

郭荣杀望风而逃的樊爱能、何徽等人,自此,骄兵悍将才知军法严厉,有所畏惧,政府也不再纵容姑息。

 

冯道

欧阳修和司马光批评冯道,如柏杨所言,原因只有一句,“没有专在一人一姓之下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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