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从小就听老人不断地说起，很多书本里也经常提到。东汉无名氏所作《古诗十九首》中有《迢迢牵牛星》一首，即可证明这个故事的基本要素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生成，并通过七夕这个节日，得以成为一个文化传统保存下来，并在其后漫长的岁月里，经中国民间对相关情节的不断丰富，可谓早已家喻户晓。我还曾收藏过一部人美社出版的以这个故事改编的连环画，乃已故连艺大师墨浪先生的著名遗作，也算对这个故事兴趣已久。
从这个民间故事所隐藏的生活实际来看，大概可以这么来重新解读一番：很久很久以前，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在青春期误入迷途的从小就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乡下青年，大家都叫他牛郎。这应该是人们基于他职业身份的很有意思的称呼，至于他真实名字是什么已无关紧要。有一天他在河边偷窥一群女神洗澡，还拿走其中一个女神的衣服，这个女神叫织女，应该也是人们基于她职业身份的称呼，当然你也可以联想现世的情境说，她是皇家工艺美术学院纺织系大一2班小妹妹。当女神们发现有人偷看时，吓得赶紧穿衣逃跑，结果只剩下光着屁屁无法逃走的织女，最后在牛郎的逼迫下只好就范，再后来还生了两个娃。在中国民间的这个故事中，情节说到这里，叙述者用了类似本土典型的蒲松龄+阿Q式想象进行爱情包装，但在内容上却体现了实际生活经验的严重缺乏，完全让人看不到爱情发生的经过。明明是个违背女性意志强迫发生关系的犯罪故事，竟一下跳过去就开始了一段相亲相爱的浪漫爱情生活。只能说神仙姐姐不同于常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和强迫她的人产生爱情，并很快变被迫为享受，而这样的开始在讲述者那里还被给了一个终极而神秘的解释：天意或命中注定。
然而，生下来就是神仙姐姐的织女，和生下来就是牛郎哥哥的牛郎，在一起有了娃的日子又会怎么过？结果这个民间故事在情节上避免了任何相关生活细节的交代，也没有任何在今天看来非常必要的过度性说明，仿佛一切顺其不自然的发展都是“你懂的”。不过，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传统底层社会的婚姻态度和实际，只要看看现在居于中原各地而曾因被拐卖为人妻的川籍妇女，她们很多人在经过岁月和生活环境的消磨后，就像周围其他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一样，她们和丈夫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为家庭不停操劳，对生活充满憧憬，不能说她们过的就不是幸福的生活。然而这个民间故事若是沿着这个逻辑展开，那自然什么事都没了，但织女却不是那个年代从四川被拐卖出来的女人，而是来自长成于天宫的神仙姐姐，自由和飘渺是从小养成的，拥有令无数女人羡慕的美貌、智慧和工作，织锦和刺绣讲究的是艺术，而且是宫廷专供，她们在假日野游时还超越天上人间去放纵生活，跑到民间的河里泡澡，完全不顾生活平淡的乡下人的心态感受，这让一个未过青春期的问题男生见了，能不犯罪吗？
但毕竟民间的那种男耕女织，纯是为了养家糊口，跟自由、艺术及奢华无关。一开始这于她或许尚有异样生活的体验，但越是深入眼前现实地去生活，则越会感到这和她原来的生活观念是无法调和的，在地上越久就越怀念天宫的生活，青春的激情在现实生活面前往往是扛不住的，还是回到天宫里生活好，哪怕抛夫弃子也在所不惜，而过去在天宫里对生活的抱怨不过是青春期叛逆。如果这就是故事情节到这里需要补充的内容，那么结局就容易多了，但制造这个故事的民间意图则是要借此讴歌爱情，于是最后就让神仙姐姐的娘家人出面当了“恶人”。结果，织女的离去，就有了一个更符合广大底层社会一厢情愿地想象一场浪漫爱情的结局：她本来是舍不得他的，但因家庭或某个外来力量的介入而迫不得已只好分手。而实际上则可能是女主人公和某个外来力量一起共谋的结果，或者根本就是类似《盲山》的故事结局，即娘家人找到了封闭的山村，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之后把被拐走的女大学生给“救走”，尽管她已经生了娃。然而，把“爱情-婚姻-生娃”视为三位一体牢不可破的牛郎，却始终相信跟自己生了娃的女人，怎么会舍得走呢，他只是想她是被迫的，于是就挑着两个娃去追。
当然，大家都知道了故事的结局，牛郎是不可能把织女追回来的，最后通过很多鸟从中搭桥，双方终于达成协议：以看孩子的名义，每年约一次。所以，七夕就是这么个日子：分手后又约，然后又必须说拜拜的日子，而且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当然，这个故事也成功地让大家痛恨了王母这个“拆散鸳鸯”的“恶人”。
2016.8.9，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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