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诗歌虚写的艺术——
古典诗歌解读与教学漫谈（四）
乐山东辰 沈林泽
前面三讲，我们谈了诗歌意象连接词、细节、结构思路的起承转合等方式来解读和教学诗歌，本次我们主要从诗歌虚写的角度来谈谈诗歌的解读和教学。
一、诗歌的虚写
1.什么是虚写？虚写是文艺创作过程中用具体之物来表现抽象之物，借虚拟之笔映衬客观实体，以联想、想象之境来表达现实需求或者感情，从而丰富文章内容，强化思想感情，突出人物形象，拓展艺术境界，给读者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使文章具有一种更加含蓄的艺术美的一种表现手法。
2.诗歌的虚写
在诗歌中，以具象写抽象，以抽象写具象，以回忆写现在，以设想写未来，以此地写彼地，以彼人写此人（自己），以想象写现实，以梦境写现实，推断猜测性描写等等，达到一种虚实相生，开拓诗歌意境，增加诗歌内涵，留下更多想象空间，构建含蓄蕴藉的艺术境界的一种表现手法。比如《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对将来重逢情境的设想式虚写，表达了作者对家人的深切思念。“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属于实写，但是“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句景物描写，暗藏玄机：实写眼前景，却暗写心中情，这是融情入景。巴山夜雨下得淅淅沥沥，慢慢注入“涨”于“秋池”，这儿描写的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传达了很多信息，比如作者难以入眠，或者根本就没有睡觉，听着夜雨声，看着秋雨入池，水慢慢涨起来，时间多么漫长，在这个过程中，诗人在想什么呢？在思念那个“君”，这个君，让他魂牵梦萦，愁肠百结，就像这绵绵秋雨，慢慢涨满眼前秋池……这是实写中有虚写。
当然，对于借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交融这类虚实结合考生可以不做虚实分析，只做情景分析就可以了。我们就其余虚写部分指导学生做出分析性鉴赏。
二、诗歌虚写的种类解析
诗歌虚写的种类有很多，根据我的经验 ，把它分成如下几类，现分析如下：
1.以具象写抽象（以实写虚）
这种虚写就是用人们能够熟悉的事物，来描写那些抽象的事物，诸如愁绪、思念、遗憾、仇恨、音乐等。比如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用“一江春水”来写自己的愁绪，可谓状难写之愁如在目前；李清照的《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种愁的质量感，也是很容易理解的；柳永《蝶恋花》“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从下文“草色烟光”，感受到是人的愁如绵绵春草，无边无际。其它如“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夕阳楼上山重叠，未抵闲愁一半多”“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等等。
2.以抽象写具象（以虚写实）
秦观《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诗人用“梦”写出了“飞花”的轻盈之状，以“愁”写出了细雨的无边无际。反过来以飞花的自在无情，反衬主人公梦之有情味，突出了思念的刻骨铭心。这类以虚写实从语句上看，与以实写虚不同，比如都是比喻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与“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以抽象的“梦”“愁”为喻体，来写眼前实景“飞花”“细雨”，后者却相反，用“一江春水”这样的实景来写抽象的“愁”。
3.以过去写现在（回忆）
就是用过去的人事物景与现在的人事物景展开对比，来写现在的某种情感。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前两句写过去，后两句写现在，二者对比，突出今日怅惘的情感。这类诗歌有标志，比如忆、想、遥想、过去的时间（“去年”“去岁”“当年”“昔日”“往昔”“今年”“今宵”“今夜”等）。当然没有标志，也可以读出时间轴上的过去或过去的人事物景等。
4.以将来写现在（设想将来）
柳永《雨霖铃》下片，“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设想别后情境，写出了不忍离别的依恋和愁苦。
这类诗句就是在现在设想将来，描绘将来或重聚或孤独的情形，表达此时此地的心情。再如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通过对将来重聚的设想，表达羁旅巴山时对家人的深切思念之情。这样的虚写，的确产生了开拓意境，深化情感的效果。
5.虚写另外一个空间的人事物景
有这样一些古典诗歌，诗人会通过想象虚写另一个空间的人事物景，达到一种耐人寻味的艺术效果。
虚写彼地，如李煜《虞美人》“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是一种联想式推测彼地的情况，令人产生一种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
虚写彼地彼人，如杜甫《春日忆李白》“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一句，出现了“渭北”和“江东”。“渭北”是杜甫所在地，“江东”是李白所在地，可知“江东日暮云”是杜甫通过想象虚写李白，表达自己思念友人李白的同时，李白也在思念自己，从而强化自己对李白的思念之情。
这类虚写，有的评论家把它称为对写法，大量出现在思乡怀人诗和羁旅行役诗歌里。这里再举几个例子。周邦彦《苏幕遮》“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作者久作长安旅，思念家乡，却虚写家乡渔郎思念自己，将思乡之情写得艺术感人。
6.虚写中的虚写
有的古典诗歌，不仅仅有虚写，而且在虚写中还有虚写，甚至通篇虚写，这类诗歌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最典型的就是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作者通篇虚写，在长安月夜，望月思念妻子，却以妻子月夜，望月“忆长安”的一系列行为和外貌描写来表达，结尾句更是设想将来夫妻重聚，来表达对妻子的铭心刻骨的思念，这是虚写中的虚写。“独看”与“双照”一对比，一碰撞，既有无边无际的思念之情，又有重逢的些许温馨。无独有偶，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也采用了虚写中的虚写，来表达类似的感情，估计也是受了杜甫《月夜》最后两句的启发。两首诗放在一起，很有意思。“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也是对未来重逢的设想，但是“却话巴山夜雨”，重逢后回忆今夜思念的情境，却是虚写中的虚写，读完抚卷良久，沉浸在诗人创造的艺术境界中。
7.以想象写现实
这类诗歌是用神话、传说、鬼怪等奇幻之境，或者驰骋瑰丽的想象，来表达对现实的态度。这类虚写，能以奇幻的想象之境，达到寄寓作者对现实的态度和情感的目的。
比如《孔雀东南飞》的结尾，用合葬化鸟这样浪漫主义的虚写结尾，表达人们对主人公婚恋悲剧的同情，对摧残男女婚恋幸福的制度的不满，以及对自由婚恋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再如崔灏《黄鹤楼》前四句虚实结合写传奇的仙人驾鹤离开的神话传说，给诗歌和黄鹤楼增添了神奇的色彩，打通了时间的通道的同时，也写出了黄鹤楼的高度，为下文写黄鹤楼观景和抒发思乡之情奠基。
8.虚写梦境
梦境的描写属于虚写范畴，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正是现实的反映。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用瑰丽神奇的想象，写出了自由、美好的理想世界，正是作者追求自由的表现，结尾水到渠成地直抒胸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再如元代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题龙阳县青草湖
元代：唐珙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诗的前两句“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把传说与眼前壮阔的自然景色描绘巧妙地结合了起来，以虚幻的神话传说，传递出自己垂垂老矣状态，壮志难酬的愁绪。后两句借酒消愁，借梦境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渴望，以奇幻的想象，写出自己在星河（银河）之上泛舟做梦的艺术境界。诗人的梦很多，也可以说诗人没有完成的人生理想很多，现实的匮乏和失意，使作者的梦沉甸甸的，用一个“压”字，写出了诗人内心的愁绪，也写出了诗人浪漫洒脱的个性。这样的虚写，拓展了诗歌的意境，让人沉浸在作者构建的艺术境界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三、如何识别虚写
虚写，就我个人的理解，最快捷地识别，有以下六个途径：
第一，从时间轴上看，过去、现在、将来，只有现在的人事物景是实写，过去是回忆，将来是设想。可以找到相应的时间词或者回忆与设想的蛛丝马迹。杜甫《月夜》“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第二，从空间上看，此地的人事物景是实写，彼地的人事物景是虚写。一定要弄清作者所在的地点，如果出现了两个地点，要留心。如“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第三，从表现手法上看，想象的人事物景是虚写，现实的人事物景是实写。如李贺《李凭箜篌引》，白居易《琵琶行》，李煜的《虞美人》，对抽象的音乐和愁的描写，都是想象式虚写。
第四，梦境是虚写，现实是实写。如《梦游天姥吟留别》。
第五，推测是虚写，确定的是实写。如有表推断的副词“应”，如李煜《虞美人》“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李商隐《无题》“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中的“应”字表明是作者的一种推断、猜测，不是实写，而是一种想象、虚写。
第六，思妇诗、思乡诗、羁旅诗，性别转换，常常有一个角色是虚写。柳永《八声甘州》中“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前面写自己望故乡，归思难收，中间插入佳人登楼远望的内容，人物性别发生转换，这是从对方的角度想象虚写，达到一种丰富诗歌内容、开拓艺术境界、强化诗人情感的作用。
总之，虚写与实写是一对孪生姐妹，往往联袂出现，于是就有了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这种表现手法，大量地出现在古典诗歌中，历年高考题诗歌鉴赏部分，往往会涉及对虚实结合这一表现手法的考查。所以虚实结合这一表现手法，在教学中要引起高度重视。
然而，要弄清虚实结合，必须弄清虚写的种类和作用，一般来说，虚实结合，是以虚写来对比、映衬、丰富、强化实写部分。虚实结合丰富了诗歌的内容，开拓了诗歌的意境，强化了诗歌的形象或者感情，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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