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青梅
在儿时的记忆里，从来没人敢欺负我，因为只要我一哭，哥哥就会像保护神一样及时地出现。他很黑很壮，就算其他小伙伴的哥哥在场，也没人敢和他较量。
在我真正懂事后，才渐渐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一个“半傻子”，也就是现在常说的“弱智”。上学后，我一直无法面对这个现实，为此，我多次和同学吵翻了天。他们只要喊一声“傻棒子，你妹子叫你”，哥哥就会飞奔过来听人家摆弄。哥哥的“半傻”让我越来越自卑，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县城的高中，那样就再不会有人笑话我有傻哥哥了。
15岁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离家百里的县一中，一周只回家一次。没了 哥哥带来的烦恼， 我的学习非常好。第二年，忽然听说哥哥要结婚了，这让全家都很高兴。听邻居说我未来的嫂子就是县城近郊的，可人长得不好看，眼睛还有疾病。
我没能参加哥哥的婚礼，其实我压根也不想去，我无法想象一个半傻子和一个又丑又残疾的嫂子在一起是什么样。回家后爸妈一直在叹气，告诉我结婚那天哥哥一直在门口等着我，被老丈人一顿好骂。新嫂子更是厉害，因为哥哥入赘要改姓，所以指着哥哥的鼻子说：“既然以后是我家的人，那个妹子就不要再管了！”
果然，哥哥结婚半年后我回家才看到他，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哥哥看到我愣了一下，马上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抱了个满怀，连声叫着“妹子妹子”。他的力气很大，我挣不开，就这样由他抱着。10分钟后，哥哥终于松开我说得走了，要不赶不回去。我才知道哥哥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赶了100里路来的。我送哥哥到村口，他偷偷塞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都是一毛两毛的纸币。我问：“你哪儿来的钱？”他居然有些狡黠地笑了：“你嫂子让我出摊卖棒子（玉米），这是我偷偷留下来给你买糖葫芦的。”那些钱都很破旧，上面还留着很多泥土。我忍不住拉着哥哥满是裂纹的大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后我再没见过哥哥，高中第3年，一次下课后去校外散步，在一个自由市场的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哥哥，他正在一辆三轮车上吆喝着卖棒子。我吓了一跳，正考虑是不是躲开时，他已经看见了我，疯了似的跑过来就要抱我。同行的女生吓得尖叫起来，我连忙说：“这是我哥哥。”同学疑惑地看着我们：“他是你哥哥？”然后压低声音说：“怎么看起来有点傻似的。”我一下子想起小时候被笑话的情景。
于是同学们都知道市场里有一个卖棒子的傻子是我哥哥，争相去看。我再一次陷入了小时候的困境，这个傻哥哥难道注定是我的噩梦吗？
从那之后我轻易不再到校外去了。一天，我正在操场的角落看书，看门的老大爷走过来说门口有人找我，我刚走过去，就看到哥哥又像小时候一样直直地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看到我就喊起来：“妹子妹子，你嫂子给了我5毛钱，看，刚蘸的糖葫芦，又酸又甜的。”他夸张的大块头和兴奋的叫声那样不协调，好奇的人们又哄然笑起来，一个该死的男生还尖声学着：“妹子啊妹子……”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夺过糖葫芦扔在地上，发狠地用脚踩着：“你走，谁是你妹子？！”
哥哥愣住了，笑容凝结在脸上，嗫嚅着还没说话，嫂子又出现了，一把揪着哥哥的耳朵往回拽：“我让你偷钱，我让你偷钱，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学会偷钱给‘娘家’人了……”
哥哥像孩子一样被嫂子拽走了，我木头般的离开喧嚣的人群，莫大的耻辱让我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时一个足球从操场飞过来，我被狠狠地砸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压着篮球架的水泥板上，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头上缝了5针，妈妈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我却有些解脱，起码这阵子不用在学校被人笑话。只是过完年就要高考了，我的学习肯定会被耽误的。
5天后我出院返校，发现大家的举动都有些古怪，室友们不但不让我打饭，而且连我的衣服都要帮我洗，让我妈妈放心回家。这让我非常感动，心想是自己一直太小气了，其实同学们都挺好的。
一天我在收发室看报纸，忽然看到哥哥出现在大门口，抱着一堆玉米站在那里。我迟疑着走出去，哥哥看到我愣了一下，撤腿就跑，怎么喊都没用。这时我听到收发室的老大爷叹了一口气说道：“丫头，自从你住院之后，你哥哥每天都抱着一堆玉米来学校，见人就说他妹子摔着了，让大家多照顾照顾你。你那个嫂子整天跟过来骂街，可怎么都骂不走，一直到把玉米送完，你的同学都答应照顾你才走。唉，你哥哥还说不让告诉你，怕你让人笑话哩。”
我回到宿舍挨个问同学们，果然如老大爷所说，几乎所有的人都收到了哥哥送的玉米。即使我嫂子天天骂，哥哥也没有退缩过，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我妹子摔着了，你帮帮她，我给你棒子。”
最后，同学说有这样一个好哥哥，就是再傻也幸福。我哭个没完，傍晚的时候，妈妈从家来看我，听我说了这些后长叹一声道：“其实你哥小时候最聪明能干了。有一次你看到村里有人卖糖葫芦，闹着要吃。你哥没钱买，就说能不能赊一个。卖糖葫芦的逗他说：“你能爬上那棵老槐树我就送你一串。”你哥二话不说就爬上去，谁知被树枝绊到摔了下来，当时就昏了过去，抢救了一天才醒过来，从此就成了这样半傻的样子。可怜他昏迷中还一直喊着你说：‘哥马上就给你买糖葫芦回来……’”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路跑到市场，哥哥果然还在那里守着摊子。我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哥哥吓了一跳，马上又明白过来，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满是泥土的胳膊紧紧搂着我。他知道我此时最需要他的拥抱，即使他再傻也知道，我深信不疑。
（摘自《今日文摘》）（责编 悬塔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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