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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扬”香水
收到皮雅托可夫发的一封邮件。
他出身于中医世家,祖辈有人在皇宫当过御医,受家庭熏陶,自小酷爱中医。
他是我中医学院的同学。
他在中医学院读书的时候,有个绰号,叫“伍怪”。
他确实有点“怪”。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人体够复杂的吧?可是,人有病了,用金、木、水、火、土相辅相克的道理,下药一调理,病就好了。中医真了不起,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了,像解数学题,别看它花里胡哨,套对公式,问题就解决了。西医看病,又是化验,又是透视,折腾个二十四气,简直跟考古差不多,挖了个瓦片,非得考究它是哪个朝代的,哪个窑烧的等等,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却把它复杂化。西医有时候也挺绝的,一针管子下去,注进去点水,病好得倍儿快!一次,一个人看病,说他浑身不得劲,看西医,做了各种化验,透视,拍片等等,最后,各项指标却都正常!这针管子该装什么水呢?医生没招了。他于是来看中医,医生给他把把脉,一番望、闻、问、切,开了几付药,一煎,一喝,苦水下肚,得劲了,好了。这看病,你说是把问题简单化好,还是复杂化好呢?要是把中医跟西医的招数用到一个人身上,还会有病死的人吗?”
他对什么都感兴趣,就拿香水来说吧,香水跟中医何干?可他对香水却颇有研究,你拿上千种的香水让他辨别,他都能丝毫不差地辨别出来,不仅能辨别出是哪个牌子的,还能辨别出是哪个国家的,那个厂家出产的。
中医学院毕业后,我们毕业分配,都“悬壶济世”去了,他却远去莫斯科第一医学院留学,学西医去了。后来,自然不用说了,回国后一直在从事中西医结合的研究。
皮雅托可夫是他去苏联留学时,按习惯起的俄罗斯名字,因为姓伍,所以借助于俄语单词пять(读作皮雅契,“五”的意思),演化了个俄罗斯名字。
跑题了。还是直接看他的邮件吧。这封邮件是他自费到俄罗斯旅游度假,到达几天以后发来的。我未做修改,只是删掉了末尾几句仅仅关乎我们两个人的几句话。
下面就是这封邮件。
亲爱的老同学:
啊,连做梦都想不到……
这里已经凌晨三点了,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床,给你写邮件。
我住在黑海海滨离海岸不远的一个家庭旅馆里,是一家私人住宅。家里有一间宽敞的餐厅,一间不怎么大的厨房,除了房主自家用的房间外,剩下的六间用于开家庭旅馆。
房主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女主人纳塔丽雅,七十岁左右,身板硬朗,朝气蓬勃,快人快语,言谈举止富于亲和力;一个是她的儿子谢苗诺夫,个头偏矮,胖乎乎的,红褐色的脸上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他也不年轻了,五十岁上下。
我来入住以后,客房正好满。我左边隔壁住的是一个红头发小伙,叫伊万,莫斯科大学毕业,新闻记者。
或许是他职业的原因,我们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有好多共同语言,我们一起出入海滨浴场。
吃晚饭的时候,我又认识了其他游客。我右面隔壁住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手上戴着名贵的宝石戒指,富商模样。我对面住的是一个白肤金发碧眼的年轻妇女,身边带着个小姑娘,小姑娘有些腼腆,从外面回来,待在屋子里不大出来。这对母女左面隔壁住的是一对半老夫妇,右面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运动员模样,身边带的半大孩子,是他的儿子。
大家都是来海滨旅游度假的,所以一天三次一起围着圆桌就餐,此外就是到海边尽情享受大海和阳光。也有例外,五大三粗似乎不大合群,他只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去海边散步,据他说是因为对阳光直晒过敏。还有那对母女,也不合群,既不和大家一起去海边,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似乎都有些孤僻。
一天早晨,女工奥丽雅去打扫房间,发现主人谢苗诺夫已经死在了他的房间里。她吓破了胆,大声呼救。在这里度假的人们闻声立刻赶来了,记者小伙子帮助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伊万让一个年岁大些的警察看了看记者证,对那个警察低声嘀咕了点什么,警察接着离开人群拨打了一会儿手机。警察回来,对我说了几句很客气友好的话,然后提出请求我协助他们。看来刚才伊万向警察嘀咕的话,是介绍我的身份,估计他打电话是在向他的上级请示。是啊,老弟,医学博士,中国工程院院士,住在出事现场的近处,又毫无犯罪的理由和可能,请这样的人协助破案,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和记者小伙随警察一起进的现场。
谢苗诺夫躺在床上,头部被子弹打穿,体温已经没有了,淌出的血已经凝固,应是死于几个小时以前。床边地板上扔着一把手枪。房间里有股不大浓的酒味儿,还有一股淡得除了我恐怕没几个人能觉察得到的法国“毕扬”牌香水味儿。
调查开始了。
警察通知来这里度假的人们,在调查结束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这里。
把手枪送去鉴定的结果,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别的什么痕迹也没有,在手枪上没发现任何犯罪的迹象。
所有的房客都询问到了,无人说听见过枪声。不过,这也正常,离这家旅馆很近就是一家消夏咖啡馆,人声嘈杂,天天夜里又是唱歌,又是放音乐,时不常地还放焰火,这样的环境里要听见手枪声也难。
这家家庭旅馆的女主人纳塔丽雅有个姐姐,家在克拉斯诺达尔市,因为年老有病,她每周都去姐姐那里住上两三天,这时候家庭旅馆的事就由她儿子谢苗诺夫来照应。出事这天她正好在她姐姐家。把不幸的消息通知她后,她很快就回来了,可是对调查丝毫帮不上忙。
据了解,谢苗诺夫有些粗野放肆,嗜酒如命,时常外出聚众喝酒,有时候还在外面过夜,家庭旅馆的日常事务,像打扫房间,做饭等等,实际是由他们家雇来的女工奥丽雅打理的。
会不会是仇杀呢?
据他母亲说,谢苗诺夫一家是十六年前来的这里,在这里购置了房产,后来开始办家庭旅馆。谢苗诺夫交往的人并不多,在他交往的人中没有挚友,只有一些酒友。人们也不大待见他,他吝啬,算计,一块儿喝酒,他虽然身上带着钱,但总是设法让别人埋单。不过,他没有明显的仇人。
莫非是情杀?
经过了解,他这个人从未跟女性认真谈过对象,没有结过婚,只和几个女人有染,所以也就谈不上有情敌,当然不会是情杀。
调查结果,没有发现有杀害谢苗诺夫动机的人,只好确定是自杀。
虽然说这个家伙与人交谈的时候,像做贼心虚似的,从来不看对方,不正派的小眼珠不停地滴溜乱转,贼眉鼠眼,不大招人喜欢,但要说是自杀,我总觉得有些疑问并未解决。
谢苗诺夫家境不错,女工奥丽雅人勤快,活干得干净利落,与他家关系处得很好,像一家人似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这个人,自恋,贪图享受,追求快乐,应该算是热爱生活。自杀与他的家庭背景,特别是与他的个性不能相容。有自杀的结果怎么能没有自杀的动机呢?
如果说不是自杀,是他杀,那么凶手是谁呢?
我怀疑过与谢苗诺夫鬼混的女人,因为我参与查看现场时觉察到了屋里的香水味儿。但自己立即就否定了,“毕扬”,那是最贵的法国香水,一盎司价值达三百美元,那种女人不可能用这么贵的香水。
我怀疑凶手就在来度假的人中间,开始暗中留心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期望他们在言谈举止中不经意间露出点蛛丝马迹。
我觉得那个五大三粗手上戴名贵宝石戒指的中年男子特别可疑,他与别的人截然不同,独来独往,甚至连午饭都不去餐厅吃,而是带到自己的住处吃。说是皮肤对阳光直晒过敏,恐怕这只不过是个托词。
我又觉得那对半老夫妇也有些可疑,我们围着餐桌吃饭的时候,他们俩总是把目光投向那个运动员,似乎是在有意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别人,免得大家注意到他们俩。运动员好像也有可疑之处,他为什么在半老夫妇目光盯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佯装直勾勾盯着伊万呢?
我又怀疑起伊万来,他待人特别热情,话也多,简直可以说多嘴多舌,警察一来他赶忙把我这个外国人给介绍过去,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想以此掩盖他什么?
年轻妇女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除了她们母女俩都是是男人,小姑娘性格又有些内向,她一心一意照看孩子,不入大家的伙,独来独往,似乎没什么不正常的。
我给弄得头昏脑胀。晚饭后不久,我正准备出去遛达遛达,伊万来了,说那个小姑娘病了,有些发烧,请我给看一下。这事无法推辞,我就和伊万一起去给小姑娘看病。
一进门,我像被雷电击中般骤然一惊:一股迷人的幽香扑鼻而来,是,是“毕扬”牌香水味儿!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出人命的现场。难道是她?一个年轻妇女?一个与谢苗诺夫没有瓜葛的年轻妇女?不可能!可是,为什么是同一种香水味儿呢?
小姑娘倒是没什么大病,脾胃有点不和,是饮食上出了点问题。我给她做了按摩,让她服了点我带的中药丸,一会儿就好多了,估计第二天也就没事了。毕竟年岁大了,我又知道咱们与俄罗斯人的饮食有很大区别,怕一时不适应,所以来这里的时候随身带了点中药。
我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不请自去,去看小姑娘病好没有,更重要的是想打开“毕扬”这个闷葫芦。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到了她的住处,她一边向我问好,道谢,一边热情地请我坐下,说太神奇了,姑娘已经完全好了。我坐下来,跟她闲聊,特意说了我在莫斯科留学和实习的经历以及对俄罗斯人的好感。气氛融洽,像老朋友久别重逢似的。我提出到海边去。她痛快答应了。
我们坐在海边一块远离人群的石头上,小姑娘拿个小木条在沙滩上画起什么。
我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说:“亲爱的玛露霞,我不相信谢苗诺夫是自杀。我敢肯定,是谋杀!”
她低头,沉默不语,像是在思忖什么。
我加重语气,不容置疑地紧逼一句:“是您杀了他!”
一阵令人难堪的长时间的沉默。
“道科托,您怎么知道是我?我可没留下任何罪证!”她终于说,从口气听不出她在琢磨什么。“道科托”,在俄语中的含义既是“医生”又是“博士”,她已经知道了我的经历,她这样称呼我,不知她是指的哪一个,也可能是都指。不管怎么说,她的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承认了她是凶手。往下问题就好办了。
我说:“您留下了香水味!我对香水有研究,可以说非常熟悉。您用的是法国‘毕扬’牌香水,谢苗诺夫房间里也是这种香水味儿。”
“亲爱的道科托,您怎么能肯定谢苗诺夫房间里的香水味儿是我留下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倒是显得有点好奇。
我也用不着隐讳,我告诉她说,“毕扬”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香水之一,凭谢苗诺夫的身份,与他有染的女人不可能用得起这种香水,这里周围的人们,除了她也没有别的人用。我说:“您是知道的,我是个外国人,您实际上也已经承认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您为什么要把他杀掉。”
玛露霞似乎有些坦然,对我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件的前前后后。
她说,因为谢苗诺夫是残害她父母亲的恶棍。
她的父亲是著名的飞机试飞员,母亲是建筑工程师,家里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的祖母是市里一所中学的物理教师,已经退休。
她一家住在一个小城市里。父亲收入十分丰厚,因为每次飞机试飞,特别是新型飞机的第一次试飞,都能得到一大笔收入,还是美元。她父亲在这座城市买了两套房,一套在城郊,是幢豪华的两层楼别墅,还有一套在市中心,也很豪华。
她的父亲和母亲在城郊别墅安的家,祖母年岁大,单独住在城里,祖母觉得在市中心生活上方便些。
她天赋比一般同龄的孩子高,绘画天赋突出,尤其是肖像画,用她的话说,她脖子上长的简直不是脑袋,而是个闪存盘。因为这个原因,父母把她送到了一个为特殊天赋儿童办的实验学校就读。她有时候住在父母那里,有时候住在祖母那里。
她父亲朋友很多,其中最常去的是父亲的同班同学谢苗诺夫。谢苗诺夫时不时地开庸俗玩笑,长得贼眉鼠眼,不正派的小眼睛像摇奖时的双色球般滴溜乱转,这使她很反感,所以他做客的时候,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
她父亲四十岁那年,考虑到年龄问题,调到莫斯科做教学工作,她母亲也同时调到莫斯科一家建筑设计院。面临工作转变,她父亲和母亲异常高兴,只有祖母有点郁闷,不愿意一家人分居两地,但考虑到要去首都,考虑到孙女将会有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要去莫斯科工作,这里的别墅要卖掉。事情进展意外顺利,买主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父亲的一位同事买了,很快办完了过户手续。家里的物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她父母亲很高兴,在家里置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开着自家的豪华进口车,把她祖母和她接过来一起庆祝。别墅卖了一大笔钱,她父亲打开一小公文箱美元,让她和她祖母看。祖母有些忧虑,埋怨她父亲没有及时把钱存在银行里,说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不安全。
全家人围着桌子边议论往事,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说得兴高采烈。
因为明天一大早还要做启程准备,把祖母送回市内后,大家终于各回卧室睡觉去了。
不知怎的,她怎么也睡不着,想像着到首都面临的新生活,想像着不久要去一个新的学校……突然,厨房里有沙沙的响声和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她想起奶奶的话。有贼,有人要来抢劫!得呼救,得叫醒父母!可是,恐惧把她吓瘫了,身子像铅一样沉重,嗓子喊不出话来。接着,砰砰两声枪响,又有砸碎玻璃的叮当声。
她不知从哪儿突然来的劲,一跃而起,冲向门口,撩开门帘,看见一个矮胖子提着她家的小公文箱爬出窗外,又回了一下头。她借助月光看见了窃贼的脸,是谢苗诺夫!那副令她讨厌的面孔和贼眉鼠眼深深地留存在她脖子上的“闪存盘”里。
她冲进父母的卧室。他们在床上躺着,头已被子弹射穿。她得以幸免仅仅是因为凶手以为她住在奶奶家。
惨祸吓得她胆战心惊,深更半夜里号啕痛哭着跑出家门,跌跌撞撞跑了半座城,到奶奶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和奶奶哭了好几个小时。她说她看见了凶手,认识他,要报警。可是,奶奶警告她说,对谁都不能说她那天夜里在家,不能说看见的一切,谢苗诺夫要是探听到什么信儿,她们俩就都别想活命了。
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像是一场恶梦。她和奶奶没有报案,警察没有找到凶手,案没有破。
奶奶为了让她实现理想,给她选的是最好的学校,又去做了几年家教,以弥补不菲的花销,日子过得有些艰难。她考上大学那年,奶奶过世了,奶奶临终前和她一起发誓,一定要为她父母报仇。
她卖掉了市内的房产,去了莫斯科,大学毕业后从事美术创作,这期间认识了一位年轻的海员,不久就和他结了婚,再往后有了她身边的这个小姑娘。
她和丈夫有令人羡慕的收入,日子过得很滋润,但心里总有某种说不出的惆怅,尤其是丈夫出海时间长的时候,和奶奶一起发的誓言总是在耳边响起,总觉得对已故父母未尽到应尽的责任。一定要找到这个恶棍,一定要报仇!
她到底找到了谢苗诺夫。
老同学,她为什么对我如此坦诚呢?是因为我给她女儿看病?是我取的俄罗斯名字皮雅托可夫,因而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因为我,一个外国人能说流利的俄语使她有一种亲近感?她喜欢用“毕扬”香水,这种香水有一股浓郁神秘的东方香味儿,她有某种东方情结?是因为我是外国人,不用担心坏她的事?因为在海边,不用担心有人安装窃听器?……我琢磨不透。
她报了仇,精神解脱了。不过,她的行为并不可取,她同样是在犯罪呀!
我还没顾得上吃饭。一会儿警察还要约见我。就此打住。等我回国后咱们再当面聊吧。
这就是我收到的一封自认为有趣的邮件,心里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公布出来。我在等皮雅托可夫回国。
本篇文章来源于 www.QianLongGu.com[潜龙谷-找寻一片文学净土 休憩疲惫的心灵].源文网址是:http://www.qianlonggu.com/plus/view.php?aid=2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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