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奖励
洁尘
我一直觉得叶芝的名诗《当你老了》是一首老年爱情诗。虽然叶芝研究学者们告诉我们，那是叶芝写给毛特·冈的“爱情未遂诗”，是他一生痴缠的爱情悲剧里一种美好的念想。令人心酸的是，这样的一首诗，打动了全世界的心，但并没有打动献诗的对象。以前流行一个说法，大意是说，世间很深的一种凄凉是，最爱的那个人就在你的身边但他并不知道你爱他。这是凄凉之一吧。还有一种凄凉是：全世界都给你青眼，但你最在乎的那个人给你的却是白眼，比如毛特·冈之于叶芝。
但就这首诗而言，我觉得它可能是一幅在现实生活中能够实现的图景。“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这是众人推崇的袁可嘉的译文。我也很喜欢。另外，樱宁的韵文译作我觉得也很有味道，“当汝老去，青丝染霜/独伴炉火，倦意浅漾/请取此卷，曼声吟唱 /回思当年，汝之飞扬/眼波深邃，顾盼流光/如花引蝶，众生倾狂/彼爱汝貌，非汝心肠 /唯吾一人，爱汝心香/知汝心灵，圣洁芬芳/当汝老去，黯然神伤/唯吾一人，情意绵长 /跪伴炉火，私语细量/爱已飞翔，越过高岗/爱已飞翔，遁入星光”。
我时不时会在院子里遇到我一位朋友的父母。两个老人总是一同散步，一同买菜，一同去参加社区合唱团活动。我好几次遇到他们俩买菜回来，老先生背一个背篼，似乎总是有一把青葱的菜叶从背篼里探出来。他们慈祥地笑，我的内心也照进了一束光。而他们的儿子我的朋友，已经和他青梅竹马的妻子在向着25周年银婚迈进了。我朋友是个孝子，他平时住在市区里，经常会到郊区来探望他的父母，在这里住上一两天。他说，他其实并不担心父母会寂寞，只是更多满足让自己放心的心愿；而他的父母，俨然处在相当和睦甚至甜美的两人世界里。
我父母从他们大学时期开始，已经在一起50年了。看他们，看我朋友的父母以及其他的老伴儿们，他们之间除了长久的习惯和深厚的依赖之外，其实还很亲密很俏皮。是，我认为这是恋爱。人老了，也可以重新沉浸在恋爱里的；恋爱的感觉会在晚年重新回来的。这是岁月的奖励。
神是公平的。当一对男女经受住岁月的考验，在经历了漫长的磨砺之后还坚持在一起的时候，神会再给他们最后的一份礼物，让恋爱的感觉重新回到他们之间。银婚、金婚、钻石婚。只有恒久的坚持，神才会让人获得这样的宝物。
对于爱情的看法，我从来以为要分开来说。一种是狭义的爱情，也就是激情、缠绵的恋爱，那是短暂的，阶段性的。而广义的爱情是绵长的、磨砺的、非巨大的耐心不能获得。任何婚姻都有厌倦的时候。婚姻到了一定的时间，会有一个倦怠期。好的婚姻也有这种情况。我觉得，处理婚姻的问题，首先是一定要共同成长，其次，不要夸大厌倦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就算他是太阳神，你也会觉得烦。婚姻本身肯定是很琐碎、很平淡的，有时也是很枯燥，而人也总有好奇、求新的欲望和念头，这是人性的局限，婚姻的局限，并不是你个人的问题。第三是不要急于改变,不要刻意制造浪漫。大家都躲着点儿，有些人以为搞几顿烛光晚餐就能解决问题，这个时候，极有可能是贴得越近走得越远，还不如各人呆着,拉开距离。等平安过了这个阶段,婚姻会进到一个新的层次的。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东西：时间。神从来就会褒奖那些在漫长的时间里镇定和坚持的人和事，爱情也是这样的吧！
2006-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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