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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宜振:诗是非逻辑的艺术

王宜振:诗是非逻辑的艺术

媒体:阳光报-阳光网 2021-06-07 15:57

文/王宜振

从“无理而妙”谈起

我们说:小说、散文等文体,需要遵循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逻辑和思维逻辑的。违反了这一逻辑,人们就会说它于理不通。诗歌这种文体,同小说、散文不同,诗歌的本质是非逻辑的。也就是说,诗歌不遵从人们习见的生活逻辑和思维逻辑。俗话说:无理而妙。这个“无理”是什么呢?这个“无理”就是诗的非罗辑性。“妙”又是什么呢?“妙”是无理显示的更强烈、更深入、更彻底的主观化酿造。说得更通俗一点,正是无理,才酿造了诗美。

我们来看美国诗人希尔弗斯坦的《冰冻的梦》:

我要把昨晚开心的梦

在冰箱里保存下来。

很远的将来,当我变成

一个老公公,须发全白,

我就取出来冰冻的梦,

把它加热,把它化开,

然后用它来焐我冰冻的脚,

温暖将会从脚趾传入心怀。

梦是无形的、虚幻的。把一个开心的梦,放在冰箱里冰冻起来,保存起来。等我变成一个老公公,须发全白,然后再把冰冻的梦取出来,加热、化开,让这个梦来焐我的冰冻的脚,让梦里的温暖从脚趾传入我的心里。诗人所写的这个故事是十分荒诞的。梦能冰冻吗?能加热、化开吗?又能用来焐脚吗?显然不能!这首诗,完全违反了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逻辑和思维逻辑的,也可以说,它是非逻辑的。这么一个完全违反人类逻辑的作品,为什么又能成立呢?为什么又深受孩子们欢迎呢?原来,这首诗虽然无理,但却在无理中酿造了诗美。小诗看似信马由缰的联想和想象,实则是在表现一个“温暖”的主题。小诗从“收”到“放”,从“冷”到“暖”,让人从中体验一首诗带给人们的温度。这也正是无理带来的奇妙的效果。

我们再来看看意大利著名诗人罗大里的《开满鲜花的头》:

如果头上不长头发,

种满鲜花该是怎样的景象?

一眼就可以看出,

谁心地善良,谁心情悲伤。

前额长着一束玫瑰花的人,

不会做坏事。

头上长着沉默的紫罗兰的人,

有点儿黑色幽默。

顶着一头凌乱的大荨麻的人呢?

一定思维混乱,

每天早晨徒劳地

浪费一瓶或两瓶头油。

头上不长头发,而长鲜花。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荒唐的想法。也正是这种荒唐的举动,却产生了奇趣。从头上的鲜花,可以识别一个人的性格。额上长着玫瑰花的人,不会做坏事;头顶长着紫罗兰的人,有点儿黑色幽默;头上顶着大荨麻的人呢?思维一定混乱。这就使这首小诗奇上加奇。由于诗人追求诗的奇异化,其结果使小诗必然呈现陌生化。诗的陌生化,是一个成熟的诗人所要追求的一种效果。陌生化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使读者眼睛为之一亮,心灵为之一震。这就是诗的创新。

我国古代有一位大诗人叫苏东坡,他曾提出一种“反常合道”的诗观。那么,什么又是“反常合道”呢?“反常”就是把现实扭曲。为什么要把好好的现实扭曲?扭曲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扭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取得奇异化和陌生化的效果。古今中外所有的诗人,无一不追求这一效果。那么,苏东坡为什么又要要求“合道”呢?我们不是说:诗是不遵循人们常见逻辑的吗?是的。诗不遵从人们的习见逻辑,但并不是诗没有逻辑。诗有自己的情感逻辑,也就是诗的逻辑。

  诗有自己的逻辑——情感逻辑

一首好的诗,做到反常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妨来看墨西哥著名诗人帕斯的《隐约可见的生活》:

海上的黑夜

鱼群是闪电

林中的黑夜

鸟儿是闪电

躯体的黑夜

骨骼是闪电

呵,世界到处是黑夜

生活是闪电

诗人在这里,把海上的鱼群、林中的鸟儿、人体中的骨骼、世界中的生活,喻为闪电。这显然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扭曲,一种变形。这种扭曲、变形的结果是什么呢?使诗奇异化、陌生化。从而使这首小诗,产生了一种奇绝的美。

我们再来看我的一首写母亲的小诗《岁月磨小的母亲》:

岁月磨小的

是我的母亲

真的难以想象

母亲会变得越来越小

小到最后

竟变成一粒纽扣

它是那么的不起眼

站在我的衣服

守护着我

我的眼睛亮时它就发暗

我的眼睛暗时它就发亮

诗人在这里,自然用了反常的手法。这一反常不要紧,竟把一个偌大的母亲,变成了小之又小的一粒纽扣。这种大胆的变形,令人砸舌和吃惊。大家知道,人老了确实会变小,至于小到一粒纽扣,也未免太夸张,甚至有点魔幻化了!可诗人又为什么把现实扭曲变形如此之大呢?原来,诗人要获得一种罕见的陌生化、奇异化的效果。我们知道,诗人对现实的扭曲变形拉的距离越大,诗就愈发富有张力。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诗人的反常是不遵守生活中的习见逻辑和思维逻辑的。它有它自己的逻辑——情感逻辑。诗人的诗,只要符合情感逻辑就可以了。变成纽扣的母亲,仍然站在孩子的衣服上,守护着孩子。这说明母亲仍然是孩子的守护者。诗的最后两句,将这种情感进一步提升。即当我的眼睛发亮时,母亲变的纽扣就暗下去;这说明母亲在成长为大人的孩子面前,已经退居幕后,成为一个小角色。可当我的眼睛发暗时,这说明孩子在迷茫时,母亲变的纽扣又会亮起来。好像一盏小小的路灯,为我照亮前行的路。这首诗,虽不符合生活中的习见逻辑,但确实完全符合诗的自身逻辑——情感逻辑。这一逻辑使诗变得更美、情感也更真实。诗的这一特点,不仅使诗的语言新异化和陌生化,而且也大大拓展了诗歌的想象空间,增强了诗歌的跳跃和张力。同时,也丰富了诗歌的内涵。从而使诗更容易抵达诗歌艺术的本质。

我们再来看奥地利诗人雅尼什的《仙人掌》:

仙人掌站在窗台上

“我烦透了,在这里闲站着,

还被水浇!”

有一天它说

他会走到浴室

刮好胡子

离开了这所房子

他去了哪里

起先没人知道。

但今天,今天

有一封来自大溪的信:

“我找到了能看见大海的明亮窗台!

美丽的地方,舒适的气候!

认识了可爱的女子,结婚啦!

附言:我又留胡须了。”

还有一张照片:

它和它的太太

“或许”,爸爸说,

“我们应该去看望它一次。”

这首诗,写了一个仙人掌的故事。仙人掌在一个家庭里生活,感到厌烦,又不喜欢被水浇,于是到浴室刮了胡子,便离家出走了。出走了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家庭的主人收到一封来信,是仙人掌写来的。说它找到了面向大海的明亮窗台,还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女子,结了婚。又开始留胡子了,还寄来一张和太太一起的合照。爸爸看了信,只说了一句话:“或许”,“我们应该去看他一次。”这个故事,无疑是虚构的,实则是一篇童话。仙人掌会自己走,会刮胡子,会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地方,会结婚,会和太太照合照。这一切在现实生活中,都不可能发生。也就是说,它是不符合生活中习见逻辑的。那么,又为什么人们都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呢?原来,故事是由浓浓的情感维系,情感是真实的。这就是所谓“明知是假,信以为真。”情感真实是一种艺术真实,它来源于生活的折射。这也恰恰是诗的本质。

我曾写过一首小诗,叫《水中藏品》:

三十年了

小河

你是否还藏着

小妹汲水的那张脸?

投一粒石子

问问

小河以水波作答

拨开水波

我看到一张脸

还像当年一样嫩

一样白

小河深知

我喜欢水中藏品

这么多年

一直替我在波心藏着

我惊呼

这张脸

像出水的月牙儿

一样新鲜

三十年了,诗人回到了家乡。诗人在寻找什么呢?诗人在寻找三十年前,小妹在小河边汲水的那张脸。诗人问小河:“小河呀小河,你是否还藏着小妹汲水的那张脸呢?”诗人向小河里投一粒小石子,小河以水波作答。拨开水波,诗人看到了什么呢?诗人看到了三十年前小妹汲水的那张脸,还和当年一样嫩、一样白。原来,小河是诗人童年的知己。他深知诗人喜欢水中藏品,这么多年,一直在波心细心地给他保存着。诗人惊呼:小河保存的这张脸,竟和当初的小妹一模一样。竟然没有一点儿改变,像出水的月牙儿一样新鲜。在这首小诗里,诗人用了反常的手法。由于反常手法的应用,小诗便产生了梦幻性和非罗辑性。小河三十年还保存着小妹在河边汲水时的影像,这是违反生活习见逻辑的,也是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的。但作为诗这种文体,它是非逻辑性的艺术,它不要求一定要符合生活中的习见逻辑。它只遵从自己的情感逻辑。诗人为什么三十年后回到故乡,还要执意寻找当年小妹汲水的那张脸,正是来自童年的那份情感,也许他们童年玩过“过家家”的游戏,有着一段深刻的难忘的记忆。正是这种情感逻辑,产生了诗美,产生了诗的内涵。也给读者开拓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唐代诗人崔护有《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少诗家认为这首《水中藏品》是《题都城南庄》的现代版,称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再来看著名诗人臧克家的《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啊,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做牛马的,

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都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

群众把他抬得很高,很高。

这首诗,是臧克家的一首名诗,也是当代诗歌的一首名诗。它长期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本。在全国教材统编后,又入选统编教材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它是诗人在鲁迅逝世13周年之际,为了祭奠鲁迅而写的。诗的一开头,就这样写: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活着的人死了,死了的人却还活着,这不是违反科学吗?这不是违反生活逻辑吗?诗人在这里是一种文学想象。文学的想象和科学的想象不同,它渗透着诗人的情感。活着的人死了,死了的人还活着,不是从科学上讲的,是从感情上讲的。那些为人民利益的人死了,虽死犹生。他们永远活在人民的心里;相反,那些与人民为敌,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坏蛋,即使活着,在人民的心目中,他却已经死了。即使那些把自己的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的人,其名字也会比尸首烂得更早。诗不遵从生活中的习见逻辑,却遵从自己的情感逻辑,是诗区别于其他文体的重要特点。诗人从习见逻辑中走出,从而进入诗的逻辑。不仅使诗变得更美,也使诗变得更真。

诗的主观性具有梦幻性和非罗辑性两个翅膀,这两个翅膀缺一不可。有了它,诗就可以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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