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龍為主題的作品，是明初景德鎮御窯廠最重要的器物。因為龍是天子的化身，如果說元青花龍文磁，沒有御用與民用的嚴格分別，那麼到了明代，帝王對龍文磁的重視，就與元代截然不同了。它們的燒造，均是由帝王直接提出需求，由司禮監下達燒造命令，派遷最貼身的宦官，赴景德鎮御窯廠督辦。明初的龍文磁，按照使用功能，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A 宮廷重要祭器
B 代表國家彰顯國力與文化輸出的貿易磁
C 日用磁
那麼本文要討論的天球瓶，即屬於B類。關於天球瓶這種器型的起源，雖然傳統認為由伊斯蘭金銀器或玻璃器借鑑而來，具有滿足伊斯蘭世界需要的濃重貿易磁色彩。永樂窯的燭台，扁壺，執壺等，均可以在伊斯蘭金銀器裡一一找到對應。唯獨天球瓶卻沒有，這就給天球瓶這種「橫空出世」的造型帶來些許神秘色彩。由於目前尚沒有發現可以直接對應的實證，所以對天球瓶，究竟是舶來器型，抑或中國本土器型的「進化」，有待田野考古的進一步發掘。
永樂宣德均燒造有龍文天球瓶。傳世作品在伊朗的阿德比爾寺，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托普坎帕宮殿均有收藏。在兩岸故宮，天津市藝術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有少量收藏。此外，日本的一些私人美術館，如松岡美術館。萬野美術館有少量收藏。
永樂
永樂天球瓶所繪龍文，其基本型態與同時代的扁壺相似。龍文的最大特點，就是那上仰的「豬鼻」。龍首碩大，有豎立的鬣毛四根。龍軀被鱗，龍鱗的畫法，延續元青花龍罐的風格，即龍鱗塗色，而不是簡單的交叉網格筆畫。龍爪為三爪。龍的四週飾以花卉，有人稱之為「穿花蟠龍」。除了青花，還有青花留白暗花龍文。在阿德比爾寺，就有一件這種紋飾的天球瓶，在龍首，還刻有擁有者的頭銜，名字，可見當時，人們是以擁有這種重器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與榮耀。
宣德
宣德時期，天球瓶的式樣雖然延續了永樂的風格，但在器型與紋飾上又有了變化。在器型上，天球瓶的瓶頸與天球瓶肚子在比例上有所變化。最直觀的視覺感受是瓶頸變短而瓶肚變大。在紋飾上，先前永樂的「蟠龍」改變為「雲龍」。此外，在龍文的細節上，宣德亦有所變化。熟悉宣德龍文器的人都有所感受，那就是同樣的龍文，宣德龍文更為猙獰。我在仔細對比中，發現宣德的龍目特別兇猛，怒眼圓睜，使整個龍文特別孔武有力。此外，宣德龍文的龍首與龍軀在比例上，也有所不同，龍軀變得更為碩大。在龍爪上，同為三爪龍，宣德的龍爪在勾勒上也更為張揚。
透過景德鎮珠山遺存的材料，我得以了解宣德龍文天球瓶的詳細特徵。原來在器物造型上，瓶體系拉坯而成，在瓶壁上有明顯的拉坯旋紋。在瓶頸，瓶肚，瓶子接近底足部位，胎骨的厚度也不一樣，顯示出工匠在造型上，構思嚴謹。胎骨的斷面觸之，感覺細膩，反應出對陶泥漿土的「泥澄鐵范」。胎骨雖然細膩緻密，但卻沒有清代官窯那樣厚重。反應出「麻倉」與「高嶺」的土質區別。器物所罩泑子，並不厚，相反，反而較薄。泑子與胎骨的結合非常緊密。器內上泑不勻，局部未上泑。可見，器內上泑目的是為燒造中使器物胎體不變形，而非美觀。青花仍然為進口料，但青花的「暈散」與「堆點」效果，沒有永樂那樣顯著。
從整個器物的地理分佈上，這裡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即永樂蟠龍天球瓶，多見於海外，而宣德雲龍天球瓶，僅見於國內。在數量上，永樂作品也要比宣德作品多。永樂天球瓶作為對外貿易，或者對外交流的色彩更為濃烈。那麼這個現象，應該與鄭和下西洋是有密切關係的。鄭和南下七次中的六次，是發生在永樂時代。因此，在海外保存的這些永樂蟠龍天球瓶，正是透過「海上絲綢之路」而抵達西域各地。鄭和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下西洋，才發生在宣德時期。這同宣德治國方略亦有關係。宣德在處理對外關係上，顯然沒有沿用祖父永樂的「積極的開放」政策，反而繼承了父親洪熙。這特別體現在放棄對「安南」的宗祖國權利上，尤為明顯。因此，宣德所燒造的雲龍天球瓶，應為宮廷陳設所用。
清代仿品
如果我記得沒錯，永樂宣德時期所燒的龍文大器，被清代雍正、乾隆官窯所仿的，只有天球瓶。清代帝王看來對天球瓶情有獨鍾。所不同的是，清代御窯，除了器型與龍文兩個主題在沿用，到了具體紋飾，則在大不相同。總的來說，清代仿品的題材更為豐富。有忠實原作的臨摹，有海水泑裡紅龍文，有青花泑裡紅雲龍，還有青花九龍。清代帝王所仿，並非「復古」，而是「創新」。
天球瓶，龍文，這兩個元素結合起來，成就了明代永樂宣德，與清代雍正乾隆兩個盛世的陶瓷大器。明帝國帝王的海外擴張治國理念，國力的張揚；清帝國追慕前朝之風，更要彰顯雍乾盛世的大氣滂薄。龍文天球瓶，承載著帝王的大國強國之夢。
黃驥
英國東方陶瓷學會 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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