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申简历：
1949年北京人，1968年内蒙古上山下乡，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系，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在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研究佛教美术五年。一直从事佛教美术考古及文物鉴定，为中外大专院校和文博单位授课，挑李天下。中央电视台《寻宝》节目点评专家。文物著述三十余种，学术界有一定影响。善画达摩类佛画，对草原人马有深入体会，画风刚健，独树一帜，美术圈及艺术市场颇受好评。
图1 笔者收藏的小佛像及发愿文细部
二十几年前，笔者偶然从琉璃厂海王邨古董店购得一尊鎏金佛坐像，极小巧可爱，虽然仅高5.7厘米，却一丝不苟，无论面相、衣纹、台座制作均佳，有大像的气势，可谓以小见大。
值得赏玩的是在须弥座的束腰部分刻有发愿文，字小如粟，共五十字，文曰：
周府欲报四恩，命工铸造佛相，一样五千四十八尊供用，黄金镀之。所以广陈供养，崇敬如来，吉祥如意者。洪武丙子四月吉日施。
这尊小像我加以简略的考证,发表在《收藏家》杂志上,这发愿文中的'周府'，在发表时误识为'同府'，上海的徐汝聪女士随后也在《收藏家》介绍了这五千四十八尊之中的一尊，释为'周府'，应该以周府为是。洪武丙子即洪武二十九年， 1396年，距今六百余年。 （图1）
据《明史》记载，这周府应是朱元璋的第五子朱橚，洪武三年被封为吴王，十一年（1378）改封周王，十四年（1381）就藩开封。洪武二十二年，朱橚未经批准，擅离封地，到早年驻守过的凤阳游玩，不料犯了大忌。按制，未经皇帝许可，不得擅离封地。朱元璋闻之大怒，拟流放云南，后经朝臣说情，暂住京师，两年后又恢复爵位，洪熙元年（1425）卒，谥曰'定'，故亦称周定王。
周定王的墓建在河南禹州市无梁镇的老官山，又称明山，太白山，这里林木葱茏，当地人称这座山为'青石寨，红石门，头枕金字石，脚踩莲花盆，'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
1936年时，附近山下王家村的乔黑老汉在犁地时不想牛腿陷入了地中，这才发现了定王墓，但早已被盗掘一空了。今天禹州定王墓已开放为旅游点，任人参观。
图2 开封繁塔的砖雕
几年前游开封，登宋代所建的名为繁塔的砖塔，'繁'字本地人读为'薄'，不知何故。据载原为九层，明初时塔身倒塌，只留下今天所见到的三层。此塔的最大特色是塔身各面嵌满了砖雕佛像，正方形，每块砖的边长约三十公分，有佛坐像，菩萨像，布袋和尚，甚至还有伴虎随行的类似玄奘取经的行脚僧像，共约 100余种，7000多块。这些砖雕也相沿称为宋代所造，但我却发现许多块砖雕上刻有'周府施造'的字样，这肯定也是和鎏金佛出自同一周府施造的了，只不过鎏金佛像可从年款上判断是依据朱 橚的指示所造，繁塔的砖雕是第几代周王修缮砖塔时镶嵌上去的，还要确认。 （图2）
图3 藏于世界各地的洪武佛像（1）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朱橚的儿子朱有炖在洪熙元年(1425) 袭父周王封号，在明初皇帝与藩王之间的权力斗争中，其父朱橚曾遭谪迁、囚禁，朱有炖也受到异母兄弟的诬陷。他为了避免猜忌，遂沉湎声色，寄情词曲，聊以自娱。他创作的诗文和散曲，多有参禅问道的题材，流露出看破红尘的情绪。朱有炖在戏曲创作方面具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在戏剧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图4 藏于世界各地的洪武佛像（2）
据明代无名氏的笔记载《金梁梦影录》所云：
朱有燉居藩邸,甚著声誉,朝廷忌之。会有希旨谓开封有王者气，诏毁城南繁塔七层以厌之。
即有方士传言开封有王气，皇帝便下诏毁掉'繁塔七层以厌之'，如果此事记载可靠，那么现在这三层塔就是那次毁坏的残留了，既然是为了摧跋周王的王气而毁塔，朱有炖自然深领其意，他不可能参与繁塔的修复。
这尊鎏金小佛无意中牵出了朱橚的生前和死后，不禁感叹这么个小物件竟也能承载这么多的信息，而今却几易其手，物是人非， 暂归寒斋所有了。
开封繁塔的修复，周府肯定出了相当的财力，可知朱橚家是信佛的，尤其是经过了洪武二十二年那次险被流放云南，回京管教的有惊无险的经历，朱橚的信佛肯定更为笃诚。
图5 藏于世界各地的洪武佛像（3）
再回到这尊小佛的发愿文上说，为何造五千零四十八尊，我原也不解其意，不想介绍此小佛的文章发表在《收藏家》杂志上，被日本东京名叫服部法照的僧人看到了，服部氏也喜收藏佛像。几年后巧遇于东京，他认为这五千零四十八的名数是因为《大藏经》有五千零四十八卷，故而造此数目的佛像是以每尊佛像代表一卷大藏经，每铸一尊佛像即与诵读佛经同功，解释令人心服。有点类似南朝的傅翕傅大士发明的佛寺中的转轮藏，即木塔中装贮佛经，每转动一圈，即等同于念了一遍佛经。
图6 日本和泉市久保惣美术馆藏品
这同一批制作的小佛，除徐女士介绍的一尊外，我又陆续发现了多尊，均大同小异。（图3-5）奇怪的是， 1993年日本和泉市久保惣美术馆举办的《隋唐时代的金铜佛》展览中竟然也展出了这同一批生产的洪武佛像，但是时代标明为唐代。初见之下甚为惊愕，仔细看图版才明白，流入日本的这尊像背后锈蚀严重，恰巧将洪武年号腐蚀掉了。虽然如此，可毕竟唐代佛像与明朝佛像时代相差六七百年，样式截然不同，怎么也不至于混淆如此啊！我给久保惣 美术馆写信寄上照片，馆长中野澈亲自回信表示感谢，说想不到明代佛像还保持着唐风云云。 （图 6）
图7 旧仿的洪武小佛
图8 旧仿的洪武小佛
我的这一尊小佛文章在《收藏家》一发表，想不到波及到了上海，东京及大阪地区，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概这种制作精巧的小佛很受时人欢迎，我发现明代就有仿造品了，尽管略显粗率，但格局和发愿文都照搬不变，似乎并不是出于获利的目的制作的。 （图7－8）
图9 可能是仿品的洪武小佛
还有一种也不像新仿，但作工粗略，字迹潦草，与上面介绍的洪武佛像，工艺上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且台座很高， 尺寸达6.4厘米，说不定是清末民国古玩商干的事。 （图9）近年来拍卖会上也偶见一二，价值都在十五、六万左右，是我当年购买的近一百倍，如此小品价值不菲，仿品也会应运而上了，须应慎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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