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前几天发了这篇,出了点问题,删掉了。今天重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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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留言里,有人让推荐小说。
今天就安利一本,来自我非常喜欢的作家——阿城。
阿城写得太少了。
文集出版,也不过七本。好处是,可以反复看。
今天主要聊聊他的《棋王 树王 孩子王》。三十多年过去了,仍然牛逼闪闪。
《棋王》我从前看过,惊艳,那是从文字感觉上,就像在草原上走路,走啊走,突然撞见一棵大树,是真大树,蓬蓬如盖,郁郁有威风。这时候,除了赞叹,心里是有感激的。
这回再读,像新的一样,我记性差,情节忘掉大半,就算记得情节,也和新的一样。
因为这小说不胜在情节,胜在一种气氛,一种说故事的方式,以及他的语言。
用阿城自己的话说,是世俗性。加上“性”,有点奇怪。就是世俗。
世俗不是精英的,它连着土地,但是世俗也不仅仅是俗,光俗,就没得讲了,世俗是俗世里的修炼,吃喝拉撒都在生活里,不回避,而且有一种精神气。
世俗,如果只有“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一端,就没意思了,它还有“侠”的那一端,“义”的那一端,这都是从生活里长出来的,带着人气。
《棋王》的气质很特别,他讲了一个江湖传奇式的故事。
如果我们把主角棋呆子王一生的下棋绝技换成功夫,那这就是一篇武侠小说。最后一场大戏,王一生力战九大高手,众人围观,可不就像是一场武林大战吗?
最后这一战,凡看过小说的,都会被感染,一种躬逢盛事的喜悦,不由分说地就笼罩你。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都在渲染着奇人的本领,这是传统说书人的路子,阿城用得很趁手,我们看得很过瘾。
不过,仔细一看,《棋王》又不只是循着传统的路子。世俗传奇,往往只看重传奇,生活细节,不要的。阿城要,而且特别要在吃上。这篇小说,适合改成话剧,三个段落,三个场景,第一个场景在火车上,初遇棋呆子,算是结识了;第二个场景,在乡下,棋呆子来,和脚卵下了一场棋;第三个场景,在镇上,棋呆子大战九大高手。
在这三个场景里,除了下棋,还有吃。
第一场火车上,王一生吃饭的样子被细细的描写了一番,用了一个词,“惨无人道”,一粒米都不剩。今天读到莫言写阿城的一篇文章,里面也写到吃饭,莫言看阿城吃饭,快,自顾自,和王一生一样。
第二场,在乡下,除了那一场和脚卵的棋,先前还有一场吃,吃蛇,怎样抓来,怎么煮,怎么抢来吃,都写得细,细得如临其境,要流口水。
在镇上这一场,没有着重写吃,但岔开一笔,写了一次游野泳,也是生活细节。
写这些干什么?不写这些,棋就下不得了?
不写,棋当然还可以下,奇人还是奇人,异禀还是叫人赞叹,不过,那个《棋王》就不是这个《棋王》了。
这个《棋王》有一个社会环境的背景,就是知青上山下乡,是文化大革命。不论是《棋王》《树王》还是《孩子王》都有对这个时代的反思。五味杂陈,不明说,但是还是说了,你没听到,感受到了。
《棋王》里面写吃,是写饥饿,为什么人人都饿,没有问,但是留了一个口子,给看小说的人去问。
这样,《棋王》的好才说出来了。它是既有传统的世俗传奇说故事的方式打底,又填进去了好多活生生的真实细节,它既是个好看的故事,拿在手上也扎人。
扎人这一层,还要谈到知青,知青文学,不大有什么意思,因为大部分都是在自哀自怜,在讲”秀才落难”的委屈。酸,弱,无味。
《棋王》也是讲知青,却有元气,酣畅,饱满,响亮。
除了说故事的方法,这个小说还有一绝是语言。怎么说呢,就是这个故事只有他来讲,这样讲,才讲得好。你可以试着把这个故事复述一遍,会发现情节都在,但讲不到这么动人。
岔开一句,我外婆不识字,却很会说故事,她讲的鬼故事,我听着生动,我来讲,两三句话讲完了,出不了彩。这不是说我外婆可以当小说家,她的故事也是听来的,小时候在村头听老人讲,津津有味,记得牢牢的,这也是要熏陶的。我们讲不好,只是我们对中文的语感和节奏,找不到自己的范儿了。
很显然,阿城有自己的范儿。
上面谈到《棋王》,下面说说《树王》《孩子王》。
陈凯歌《孩子王》剧照
《树王》在这三篇中,最弱。阿城自述,这篇是最早写的,接着是《棋王》,最后是《孩子王》,他自己最喜欢《孩子王》,认为《棋王》还是有点太费力。
《树王》确实比不上另外两篇,人物没立起来,传奇性也不够。这个故事,本来也是对文革反思之一种,超脱阶级斗争,从环保的角度去看这个荒诞的时代。
《孩子王》好,它的好和《棋王》不一样,它脱掉了《棋王》里那一身威风行装,去掉了传奇性。所以这里不可能有王一生大战九大高手的高潮,但是这篇小说更有人气,不震撼人,但是感人。这是更深入世俗的世俗,消解传奇,人生的挣扎,才看得更清楚明白。
Ps.关于阿城的文章,我还写了好几篇,慢慢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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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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