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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奋斗了四年,不是为了让你叫我一声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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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毕业系列活动


我奋斗了四年,不是为了让你叫我一声大神

        我有两个角度来概括本科的这四年。

       其一,四年的时间,我回答了“我为什么要学数学”。其二,本科四年,无非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的妹子如何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第二个角度不必多说,也没什么好说,是自己窝囊也是命运的无奈。

让我们说说第一个角度。

大一的时候回答这个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在回答“我为什么选数学这个专业”。当时的回答就是“数学是基础,以后可以转计算机、转金融,都很方便,也比较方便申请出国。”对,以前的想法是必须要出国的。

这个似乎大家都挺能理解。当然,碰到过有些萌萌哒的FDU小哥或者老家憨憨的大伯大婶冲上来问我“学数学以后干啥?当个数学老师?”

……

“当数学老师也不错呀!在外面补课几百块一节呢!”

管它呢,反正都已经进来了。数学分数线又高,是个挺受人仰慕的“好专业”。嗯,不亏。

在数院,学习碰到难题那是家常便饭。有不懂的怎么办呢?

问“大神”呗!

“大神”是怎样一个存在,大概就是约等于“什么都懂的人”。大一的时候进来就有几位同学被称作是大神,常常就是名字里面取一个字加上“神”来称呼。例如“儒神”“孟神”大概是最早的如雷贯耳的名字了。

对呀,大概真正认识的第一个“大神”就是班上的某某儒了。他很高,那时候还很瘦,说起话来就是那种“叼叼的”。

嗯,大概大神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

问他题目大概还要到大二的时候,大神答问题也类似于魏晋清谈,言简意赅,神思超逸,透着一种禅悟的机锋,三言两语便仿佛洞天开朗。

只是“仿佛”洞天开朗,实际上你还是一头雾水。

 

进去没多久,就听说有“数院大神答疑”的活动,有资深的大神在蹲点等撩。大一上最疼的一节课大概是解析几何了,当时书上有个习题我着实不会,就屁颠屁颠跑去问,一个小个不高黝黑皮肤的忠厚老实的小哥款待了我。他拿过去我的题目,左看看右看看脖子扭扭腿扭扭,搔搔头转转笔……然后很诚恳的对我说:

“不会。嘿嘿……”

……,嘿嘿……,没事,谢谢学长!

后来在团学联混,认识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孙神”。他不用撩,他带了个姑娘在旁边和他一起答疑。问他题目他说完旁边姑娘还批注补充几句,然后我听学姐补充,孙神侧眼看着姑娘。我向孙神吐槽说答疑的有位老实巴交的小哥那天我问他解析几何他居然不会……。孙神翻了翻工作记录,朝我笑笑说,那个可是“国奖”……。

第一我知道了啥叫国奖,第二我知道了我问的题目是有多难了……

 

确实大一的上个学期不认识什么人,走动的最多的就是隔壁寝室,有一位“大浩”在那里超超玄度。对的,叫“大某”一般也是对大神的尊称,因为叫“某神”有时候有点拗口。

大一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在看实分析……!。

多打一个感叹号虽然语法是不对的,但确实只有这样才能形容出我四年后回想这件事,心里突然的惊诧——毕竟当时还不知实分析为何物直到三年后受尽其百般折磨泪眼婆娑顿然悔悟……。

记得当时我的问题是:我不会证明stolz定理极限为-∞的情形。

这个问题很重要。第二天下午就是数分期中考试了,某爱猫老师曾经说过,他会考带人名儿的定理证明,而且会是书上没有讨论过的特殊情形。当时我罗列了所有的可能问题并且都证明了,只有这个甚是无奈

大浩看了一会,想了想。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没辙,于是让我先回去,他想出来再说。

 

第二天上午解析几何课上,老爷子正一如往常圆睁环眼奋袂攘襟揎拳掳袖,口吐玄黄陈说礼法是非峰起,讲得三教天昏地暗,我也一如既往无奈地埋头自顾自看书时不时会心苦笑……

突然接到了旁边同学递给我的一张纸,我回头一看,大浩给我打招呼——

纸上是昨天问他题目的解法:出人意料地用了两个N讨论这个极限,喔!一下懂了

Excited!拨云见日出!

 

下午坐在西辅楼的教室里,助教苏先生憨憨地给我们发卷子,爱猫老师也在。我乖巧地坐着迎接人生第一次大学考试。

拿到试卷的我先扫了一眼所有题目。

然后,发现……这定理证明不就是stolz定理式的那啥情形吗?!不是上午才看了一遍吗?!

Excited!我咋不上天呢!

于是马上先撸完这定理证明,心里一个劲儿地念大浩保佑!大浩保佑!南无阿弥大浩!南无大慈大悲大浩!

然后回到第一题从头撸到尾,演算手起刀落,下笔蝴蝶穿花。手之所触,肩之所倚,硁硁然騞騞然,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做完蓦然回首,众人都在灯火阑珊处……。

大概这就是大学的第一个满分。爱猫老师班也就四个。

回去马上给大浩烧香磕头……。大神显灵了!

但另一个班挺多人甚至提早交了试卷,传闻孟神做了四十分钟就交了试卷……。

 

诡异的是,开始有人管我叫“某神”了。几位室友和对门寝的富帅都是中宣部的预备役干部,能把人吹得上天入地手可摘星辰。我一不小心被他们捧成了数院网红……。

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努力呗!一方面辩解,争取别让别人叫我“某神”,另一面比以前更加发奋,争取名能符实啊。

然而,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崩溃了。

解析几何,老爷子给了我个C-。其实,本来是D甚至是挂科,老爷子“仁慈”,没挂我。

原因?最后一个题目二十分的定理证明我根本没复习,前面的大题给分严格,没完全做出来一分都没有。

还有,我被高等代数的某帅老师记住了,原因是:我的试卷没写名字也没写学号……,亘古第一人。他记住了我,加了我的人人,告诉了我我考场上的荒唐。

 

这个年,没好好过,除了吃,就是刷题看书。

回来的这个学期,每门专业课,我都至少做了两本辅导书,每天晚上基本就是在刷题,周末刷题码代码算作度假。虽然很多人都说程序设计是个水课,可我着实花了很大的心血去码代码不敢放水,班上人少,给A肯定不会多,要努力才行。

每天7点起床11点半睡觉我向来作息规律,吃食堂端盘子打菜不点外卖,买最好的本子做草稿本,一学期花掉的本子竟也倚叠如山,用完的笔也是弃置迤逦……傍晚的时候坚持跑步,只有有了好的体能才能支撑自己奋斗。我每天都会去绕着相辉堂前的草坪跑步,记得每次都是十圈。

数院里像我这样的不在少数,我至少还不熬夜,只是说我还算能够一直坚持这样的作息很难得。数图里经常会看到一位叫“页总”的人物。他话不多,很白,人也憨憨的,一看就是传说中孔门圣贤呀——

子曰:一支笔,一本书,在数图,人不堪其忧,页总不改其乐,贤哉页总!

大一大二那个时候还不清楚页总(也有很多人叫页神)以后的方向,那时候看似乎他也没有比我们多学多少。

偶然我还是会去大神答疑小组那里找孙神讨教,孙神身边的姑娘不在了,去的几次他身边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孙神一次闲来说:“大一嘛,还是要享受人生”

我觉得我已经享受够了。

 

大概这样焚膏继晷的日子过了有一年多,似乎生活对我,总是挣扎更多一些。我焦虑于怎么样能够拿A,刚开学就买好所有的辅导书,计划好要怎么样做练习。有一次朋友圈里面疯转某清华数学系学生的事迹,其中一条说他每周70个小时花在数学学习上,我街坊四邻都忿忿不平——每周七十个小时……70个小时跟我比也好意思拿出来炫?

可正是这样的自残磨练,却唤出了自己内心里对于数学的某种也许是有些畸形的热爱。我开始阅读很多参考的书目,关注纯粹的形式逻辑。热衷于古往今来几何代数的玄心妙赏,字里行间会晤名家风流——欧拉成为了我的贤师,黎曼是伯乐知音,希尔伯特是个严苛的老板,总有一种错觉:伽罗瓦是在和我决斗,并倒在了我的脚下……。

我已经忘了我学数学的目的了,似乎,我学数学只是为了“学数学”……。

这个时候别人问我为什么学数学时,我说我想当老师,想出国,想读PhD,想做科研。

 

成绩我固然是还过得去的,但算不上出色的那种。真正的大神们已经崭露头角各显神通了。孟神垄断了几次数学分析考试的头名,视破题如草菅;一号称“邹神”者,大一刚进去就拿了数学竞赛的一等奖,大一结束便国奖加身;大浩不必多说,作业有求必应神通广大,前来讨要他作业的人络绎不绝洛阳纸贵。

大神们也各自占山为王,孟神早已号称精读代数几何——这是个很时髦的科研领域,听说与院里某大老板谈笑风生。邹神听说是精心理论物理之玄妙,俪采几何拓扑之精华。而大浩学识深广,汪汪如万顷之陂,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渊博未可测也。

大神们各有各的范儿:孟神远目高举,行走如野鹤凌云,目空无物。邹神常年一件不换的冲锋衣,斜跨单肩包,往来闲庭信步似孤松独立谡谡生风;或坐于书斋之内,常一杯咖啡,手捧古籍,精读以为雅趣。几次曾见,叹其雅量非常,却未曾知其所读何物。

而大浩上可陪高斯欧拉,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游戏漫画、茶饭闲聊、屠题刷书……可高谈纵论亦善市井闲谈,可谓游心太玄,俯仰自得。

大神们之间,有暗自较劲,但多的还是知音互敬。

数分Ⅲ是由江湖号称“全爸爸”的全老师来教的。全老师最引人称道的地方就在于他的考试:期中考试考六个小时,自备干粮。十多道大题,每个大题分若干小题。

考试前大家都在十分紧张的准备,而孟神却放出了豪言:怒刷裴砖三百题,来日怒X数分卷!

可真正到了考场上,发下试卷谁都傻眼了。都是曲高和寡的证明题,连个送分的小题都不给……。正所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手中题,道道皆辛苦。

四个半小时过去了,安静的教室突然有了点异常的响动——大浩上去交卷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天哪,还一大堆没做呢,怎么大浩就交卷了……毕竟是大浩呀。

大浩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前交卷,然后前门绕出了教室。

可过了一会,大浩又回来站在了窗前往教室里看,看了看孟神……。孟神正在继续面朝试卷背朝天呢!大浩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神两眼,然后走了……。

这一下大家心里都乐开了,各种给大浩配音:“叫你小子平日里嚣张,被X了吧!”、“小子你也好意思在哥面前叫嚣呀……”“慢慢做,孩子不着急哈!”

……终于快考试结束的时候,孟神也交了卷。可怎么也拦不住在数院传开的,这神一样的“看两眼”。芸芸众生都为大浩拍案叫好。

但考试归考试,实力还是实力,两位大神最后成绩旗鼓相当。两位大神考完了继续把酒言欢不在话下。

 

有他们在上,我完全是假的大神。大二也结束了,我收获平平,成绩并非出类拔萃,科研未有建树,竞赛仅仅拿到了一个数学三等奖和一个物理二等奖。

可我的名气确是越来越响,也许是因为为人比较拘谨,行事却比较高调,也不太会谦恭,让很多人以为我深不可测……加上中宣部几位预备役干部的热烈炒作,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某神”了。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我,却不再希望被称作是“某神”。于是我发长文章回忆自己的成长历程,呼吁大家不要再叫我“某神”了。

某种意义上,我是想说,我已经放弃了:煌煌数院,群雄并起,这里不是一个努力就能成功的地方。高中所谓“天道酬勤”的那一套不管用了。我的天赋支撑不起过高的名誉,算了吧,人活得快活就好。我认命了。

回到家,我一个暑假什么事儿也没干,没看任何数学,窝在家里看张爱玲的小说打发时日。懒得折腾了,数学那么烧脑子的东西何必自己找罪受……。

 

然而,我爸不让我认命。

他痛骂了我,开车带我来到了老家的东塔山山顶,让我重新站在儿时眺望的地方,家乡的万家楼台,尽收眼底——

当年,站在这里,我决心要走出去,去看看外面更大的世界。

我曾经那样自命不凡,从来都是,认定自己要有天地之间的大作为。你真的要认命吗?

我爸带我回到了祖居的老家,回到了西堤林山,回到了平潭书院,也回到了我的高中母校……这些地方都有我成长的脚步。

站在高中校门口的我,看着往来的人潮:也许我还可以重新穿回那件蓝校服,可我却已经再也跨不进这扇门——曾经的奔跑和呐喊,考场上的剑拔弩张,曾经张扬意气想要叱咤风云,曾经倒在月考模考会考联考高考然后又头也不回地爬起——

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你也许无法抗拒平凡,但你从不曾甘于平庸。

也许这一次让你感到了梦想的破灭,可又怎样,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也许你终究要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可谁也无法阻挡你生命历程的美丽,人生图景的壮阔。你要做一个很好的人,不论成功与否……。

 

尽管我对未来的作为仍然毫无希望,但我回到学校重新收拾了自己。也许是负隅顽抗,但甘于平庸绝不是我本人的做派。

听课比以前更加认真,每次都坐在前三排,记笔记细致入微,泛函老师的一声咳嗽都会被记进去,读书刷题,7点起11点半睡觉,该干嘛还是干嘛。

刚开学就要报名数学竞赛,尽管我已经大三,高代数分都忘大半了,可还是报了名。往常这都是大二的小朋友才去玩的事情。学校组织周末竞赛培训,屁颠屁颠地,我也跟着去了。高代的某帅老师和爱猫老师都有讲课,课上抬眼一看,就我一个大三的……。参加竞赛培训,周末的时间基本都被占去了,几周下来到讲到几何时,班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来了。忍吧。我作息很规律,周末也还是起得来的。

到了考试的这一天,跟着大部队坐大巴车去了同济,车上撞见一群大二的小朋友,都认识我,我还蛮不好意思的。

发下卷子,从头做到尾,解析几何就是算而已;高代两个题,某帅老师讲过方法,他白皮书里也写过的,拿到手上就秒掉了。数学分析题有点难,慢慢做。有个题居然还是常微分方程的问题,压缩映像原理,前几天泛函课上才做过作业的……。

最后一个题不太会在意料之中,好啦,差不多就这样吧。

 

因为微分几何不太学得会,也怕重蹈解析几何的覆辙,我经常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老师自号“大顺真人”。三十多岁,十分亲和的一个小哥。去他办公室问问题问得多了,一来二往就熟悉了。我还没有做过科研课题,于是向他讨教有没有可以做一点小课题的方向。他很热心地指导了我。曦源项目的立项书,他帮我写了大半。

大四的时候我又参加了数模竞赛,同样按道理这是大三的小朋友才去玩儿的事情。我Matlab的能力也一般,可还是随便找了两个队友报了名参赛。上海市组织在上大培训,我也屁颠屁颠地去了。

题目是系泊系统的设计。几乎就是个物理力学分析题,用matlab编程也不是很困难。

 

大三的寒假去了支教,毕竟也没支教过,队里就我最老,于是当了队长。

暑假参加了挂职,挂职就是去政府机关实习,我被分配在普陀区,被任命为普陀区挂职大学生班的班长。

 

大三开始,我们也可以报名去数院大神答疑小组做答疑“大神”了。我觉得自己不够格,于是刚开始没报名,后来想想,倒也无关名分,只是去做做贡献而已,何必自矜于名节。便又跟辅导员联系,把我硬塞了进去,算是忝列。

来答疑的人大多都是学高数的,问题都挺基础,应付起来还是比较简单的。只有偶尔碰到像一些奇形怪状的积分——都是很老很老的老套路。就需要重新翻翻裴礼文、吉米多维奇什么的回顾一下当年自己也走过的套路……。

来问问题的学弟学妹们总是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一口一个大神叫得很亲。我总是十分腼腆地笑着指着一起来答疑的大神回应说:“俺可不是什么大神,我旁边这位才是,嘿嘿……。”

真正的大神们依旧各领风骚,各有一番名士风流不在话下。数院开始群雄并起,各为一方诸侯。分析学界终于有了显贵,那就是页总。页总跟了全爸爸,开启了他调和分析的漫漫征途。学术科研、竞赛大神们个展身手,备受瞩目的丘成桐竞赛中,页总拿到分析学金牌,这是复旦史上第一块金牌,孟神拿到了代数学的银牌。团体赛也有诸多大神有奖牌入账。

而我自己也终于在大三开始崭露头角,全国数学竞赛拿到了全国一等奖并出人意料地进了决赛。上海只有全市前四名具有决赛名额。当时是某帅老师发消息通知我的,而我那时正在沃尔玛买东西,接到老师的消息丢开购物的手推车就在超市里一声断喝,一蹦三尺高!回来给爸妈打了电话报喜,然后换上跑鞋在学校里大喊狂奔……感觉如释重负,终于有了机会证明自己!

紧接着优秀学生干部标兵、荣誉学生等等奖状纷至沓来,数模竞赛拿到了全国二等奖,上海一等奖。挂职实践获得了优秀表彰。在大四也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国奖”。

 

在纷繁的名誉的簇拥下,在福州我参加了全国数学竞赛的全国决赛。由于我是高年级组,除了数分、高代、解析几何,还要应付实变、复变、概率等等专业课的考试。赛前一个月我找出了以前上课时的教材和习题集疯狂刷书,连课都没有去上。本来从不熬夜的我却破例每每在三教熬到了晚上三点。我发誓要拿全国前三,这是我难得的在全国的赛场上证明自己的机会。全国决赛一等奖,这个荣誉实在对我来说是个太大的诱惑。如果我拿到的是只是个二等奖,那就一文不值了。

在去福州参赛的路上我也一直在看往年的试卷。在接待的宾馆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走上考场的那天,在考场门口等待的时候,我听到前面有一个小哥在说话,他小个不高,一脸仇怨,十分奋力地在辩解他坚持要做纯数学的决心:“我不会去像其他人什么的做什么金融,做什么算法……就是喜欢这些很难的东西,就是想搞这些纯数学的东西……”我不由得感叹。

发下试卷,没有想到前面居然是一群小题。小题这种东西,灵机妙手我辈向来不擅长,所以草草了事急着做后面的题目。解析几何还是送分题,代数却着实让我有些无从下笔。分析是个几何应用题,拿三角函数使劲儿算,到了专业题,我擅长的是抽代和复变还有微分几何。然而拿到手上都做了很久却毫无建树……都是没有碰到过的题型,实在推导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结果。反而是概率论却是很容易的题,很快就完成了。很快要交卷,最后检查前面的大题,居然发现前面分析学的大题做错了,赶忙擦掉重改……。

走出考场,我就知道我的希望泡汤了。别说是全国前三,恐怕拿个三等奖都悬。

终究,只拿到了全国二等奖。还是实力不济呀。

下午我一个人出去在福州城溜达,实在走不了多远,于是我就在闽江边慢慢地散步。眼前多少荣誉如东流逝水,多少岁月一晃而过……。这里多么地像高中时我一次次走过的涟江堤岸。曾经也是眼望大江北去敢问苍茫大地谁住沉浮的少年如今一晃已经站在了时代岁月波折的风口……。人事变迁,你却还是那个样子,有多少东西值得把握除了一个更加好的我。从平潭到福州,眼前风景多少相似,曾经在高三最苦的日子看着涟江边和煦的暖阳、转动的风车向往那恬淡的生活,而经过多多少少的打拼自折自磨你可曾有想过要停下来歇歇安稳于世……。

就在我带着一身倦怠与失落回到上海的路上,家里打来了电话:外婆过世了……。

 

接到电话的我立马赶了回家。虽说我小时候没有在她身边长大,出去读书以后也是聚少离多,电话都没怎么打过,可外婆从来都十分地疼我。记得我考完高考,被复旦大学录取,在外婆家里,外婆手里把出来一大把的钞票递到了我的手上,“家里只有这么个大学生呀”她慈祥的笑着,笑的有点傻——她一直都是这样,有一些疯疯癫癫的,说话时常哪壶不开提哪壶,耳朵从来都不好……。我从她的手里接过那一大把的钱,碰到了她的那双手……简直像是铁打的手指手掌拼起来的两块,都不敢相信那是有温度的肌肤。

她是个胼手胝足的庄稼人,在龙洞乡老家的地里劳作了一辈子。插秧、双抢她干得男人还利索,那个时候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还有蚂蟥什么的往腿上皮肤里钻,那种疼恐怕我是体会不到。种菜更是一把好手:春天有油菜夏天茄子辣椒秋天南瓜红薯花生冬天挖出来雪白的大萝卜和山药……。菜园子边上桃子李子树常年装两大箩筐,吃不完她就做成腌制成干菜。更不必说是做茶的好手,两只手在锅里炼茶,炼出来的绿茶一阵甜甜的回甘,而打下来的茶籽去炼油。很久以前我妈家里穷,盖房子她和我外公没日没夜在外面烧窑烧红砖,盖房子盖完居然还剩下一大堆的红砖能拉出去卖掉……。常年的地里辛苦,她两双手深深地嵌入黑黑的折痕,简直像是被刀子一刀一刀划过,看着让人生疼。她才一米五高,每根手指却都要比我的还粗上一大圈……。

勤恳了一辈子她没闲过一天,身体一直是好,却因为我舅舅离婚的事,她本来就不稳定的精神越发地失了常,以至于离家出走。当天别人在塘里发现了她的遗体。刚年过七十。

我一直在给我娘打电话,我知道这个时候最心痛的就是她。可每次都是我爸接的,他说,娘在做法事,没空接……。

坐卧铺回去,这晚上几乎没睡。回到老家,老屋门口树起了很高的白幡,看见心中不免惨澹。亲戚早已经在屋子里面里面围得慢慢的,看见我回来,都让了开,让我上去牵住了我娘。我娘正在忙活,看见了我,一下紧紧地挽住我的手,什么话也没有和我说,带我到了外婆的遗像和灵柩前。我还没把包放下,我娘便拽下同我一起跪在了地上,她捡起三叠纸钱,手颤颤巍巍地伸过去让香烛点燃,放在铜盆里。她搂着我的手一把下了眼泪:“你再也吃不到你外婆做的菜了!”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铜盆里烧着的纸钱,我搂住我娘,说不出任何话。娘哭得止不住,我心里很痛。屋子外面正在做道场,唢呐二胡和木鼓哗哗地响,鞭炮丢在铁桶里一发接着一发,我跪在里面耳朵里嗡嗡地响……

什么国奖,什么标兵,什么竞赛都他妈是假的……你在外面很叼很牛叉拿很多奖众人羡慕面子大是个大神又怎么样?!人是会死的,这才是真的。当你娘在你面前哭的时候,你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晚些时候,妹妹也从学校里回来了,她回来也什么话没说,跪在外婆的灵柩前一个劲地抹眼泪哭。

晚上守夜,我紧紧陪着我娘,我娘好些了,总是在说:外婆七十来岁身体康健就走了,就是没有能照顾她呀……。

丧事做了三天三夜,出殡的时候抬灵的人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然后我们要跪着,我备了一把伞,我娘膝盖不太好,用伞垫在膝盖下面可以护着点儿。

下了葬,一些都还算顺利,没有碰到下雨。多亏了乡里乡亲帮忙,这个丧事算是办得圆满。外婆生前广积功德为人善良,村里人都感恩来帮忙。舅舅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时常抹眼睛,按道理他要最后致悼词也由我爸代替了。他的儿子也就是表弟由离了婚的舅妈接过去了,外公毕竟也腿脚不太方便了照顾他也照顾不来。

丧事办完我启程回去了。我娘一直在外婆生前住的老屋里守着,这一阵子都不肯走,便没有再来送我。看着飞驰远去的故乡,我一下子感觉到了陌生和熟悉。突然一下,爸妈老了。

当我们收拾行李离家走向远方,尽管每年还是会回来,但那个我们熟悉的真正的故乡却早已一去不返。

 

终于,差不多要毕业了。大神们都坚持了纯粹数学的科研,走向了更远的数学的天地。而我,选择了去西部,做一个选调生,在基层工作中书写自己的青春故事。

我不觉得有什么多大区别:我们都成全了理想,也成全了情怀。一者在数学的世界里上下求索,以前沿的科学发现晓瑜世人;而我向往着西部的田地开疆拓土,在基层磨练,目光指向深刻而复杂的中国社会问题。当然,在我挂职的时候机关的老师便一再叮嘱我:从政这是个不归路,很可能你这辈子就在体制中埋没,不见天日难出头。可科研又何尝不是艰辛的路呢: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开天辟地彪炳数苑,也许终其一生也只是相当于把圆周率算得更加精确。

放在历史的宏大叙事里,我们都是历历繁星中的一颗,也许不那么耀眼,但众星闪耀才造就了璀璨银河。谁都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或许微不足道,但众流汇聚才有拍岸惊涛。何必执着于自己的独特,兀自追寻超拔于世的造诣呢——我们不可避免地都局限在这个时代,谁也看不清更远的叙事。

所以,数学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常笑着自说自话:纯粹的数学,在我这里更加纯粹了,比大神们还纯粹。它终于没有成为我走向国外名校的敲门砖,也没有成为载我进入大公司的顺风车;它没有成为我安身立命的法宝,没有成为我赖以衣食的工作。这么多年看过的书、做过的题,看样子是要白费了……

然而并没有,这是一个广阔的天地,我们行走其间,向外发现了无尽奇妙的自然世界,向内,我们看到了思维的千姿百态。又或许应该反过来说:我们向内看见了心灵的百态,将其投射于外在的数学自然的世界,将原本刻板的数字与几何人格化,变得摇曳多姿,成就了一个外在美丽的天地。数学的对偶空间,也许就是人心灵与思维的各样百态吧……

在这个世界里,我永远只有深深地震撼,只有无尽的卑微的仰望。这里有心灵最深的深度,有崇敬、叹服、谦卑、沉静 ……沮丧放弃或不屈坚持。也有喜悦、自得、自负、浮躁……妙手偶得或踟蹰张望。这里有我所有的血性与张狂,所有的无奈与认命,所有的不屑与关切,所有与这个世界有关的无限的对话……。穷不尽构造技术技巧手段,穷不尽思维方式方法哲学。这里的世界永远漫天黄沙,又永远白雪纷飞,抛洒出一片无可比拟的姹紫嫣红,一种心绪万千,不知所止的激情。

 

孟神大浩邹神页总们即将重拾行囊,走向那数学世界中的云深不知处。而我,终于赤裸裸地抛开了一切,走向了茫茫西部,扑向了浮沉宦海。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刚考完高考的时候,在滨南大学的田径场,各地的名校都在做宣传。我当时去了复旦大学的宣传位,一位个子不高的老先生很热情地接待我。当时我说我有想去数学系的想法,他便笑着说:“我就是数学系的”。

后来过去了三年,尽管我在数学系,却因为早已经不记得那位老先生的面容而再也没和他联系到。直到大三,上泛函分析的课时,泛函老师叫住了我。

老师个子不高,白衬衫,面容很消瘦,五十来岁,说话带着亲切的福建口音。他笑着对我说:“你上大学之前,我们就见过一面。”

原来是他!

你还记得当时怎么要选数学系的吗?

记得呀,那个时候您说,数学是很多学科的基础,数学系申请出国的比例也比较高。我当时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本科学数学然后再出国转别的方向……于是我就来了。

从此没离开过,从此向着自说自话自我造就的路上渐行渐远。

所以,一晃四年过去了,真如你所愿吗?

当毕业的骊歌响起,斜阳日暮里,你终于告别了所有,重新跨上行囊向西走向了更远的远方。飞驰的绿皮列车驶过所有的岁月,驶向一切开始的开始——

“你为什么要学数学呢?”

       因为……

我喜欢。

1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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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关注复旦13级数院,关注大四毕业系列活动,听听老学长学姐最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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