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我们回去了
（连载｜没道理的爱情01）
文 李荷西
在有些人的世界里，时间是安静且长的，生命是无限延伸的，爱也是无穷无尽的。
据说大脑的每个神经元都在以每秒钟1比特的速度遗忘。
那是1999年，我15岁。我可以在10分钟内背完一整篇的《卖油翁》，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写完800字作文，可以画出生物的有丝分裂图谱，可以计算太阳直射时间，可以默写化学周期元素表。
可现在，我全忘了。
没忘掉的，大概只有内心曾有的焦灼、激烈、喜悦、悲伤、各种汹涌。
没忘掉的，是选择记住且念念不忘的。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
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泰戈尔
第一章
假如有一天，我们回去了
1
“周志清！杨婷！你们两个把试卷发下去。”教物理的陈老师一脸肃穆，“这次的成绩，我很不满意，100分以上的只有10名同学。还有几个竟然不及格。特别是，许佳慧，你站起来。”
原本正在本子上画五角星的我，立刻站了起来，暗叫：“完了完了。”
“你觉得你这次能考多少分？”陈老师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每当他怒极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我沉默不语。
“18分！”陈老师从讲义夹里拿出一份物理试卷，“惊天地，泣鬼神啊，同学们，我教书教了20年，第一次教出这样差的成绩。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仔细想了又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我一边低着头，一边眼睛瞪向右后排同样低着头的女生。
“妈蛋，这个吴晓春，怎么给我传的答案。”我心里的痛楚不比陈老师少多少。更何况已经开始有人对我窃笑了。
“连最基础的题目都做错。填空题写了3个，60分的选择题，瞎选也能选对20分吧。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啊......”
我开始有点想哭。
“这是你们上高中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同学们，基础差不可怕，只有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们慢慢补，还是有希望的。你们的进步空间都很大。特别是许佳慧同学，你有信心把成绩提上去吗？”
“有！”我立刻挺直了腰板，真诚地望向了陈老师。
“好，从今天起，我们进行一对一辅导。我就不信，你的成绩提不起来。”
陈老师的目光在班上扫了一圈，杨婷发试卷经过我，偷偷地捏了捏我的胳膊，我抬头，看到她鼓励的笑容。
“周志清，从今天开始，你和许佳慧坐一桌，监督她学习。”看来陈老师锁定了目标，为我配好了对儿。
刚发完试卷的周志清，大概不太愿意，回答的好不情不愿：“那，行吧。”
那真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那一节课真是如坐针毡，好几次想钻桌底下，或者直接一个气势如虹地飞天。再不行，一口鲜血喷洒课桌死在那里也好。
下课了，周志清和我原本的同桌换了座位，坐在了我的旁边。我跟他打招呼：“嗨！”
他根本不理我。
吴晓春对我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选择题我抄差行了，你看我也才考58。”
“58！58比18多了40分好吧。”我恨不得掐死她。
杨婷也走过来安慰我：“佳慧，别多想了，我也考得不好，刚过100。”
这种安慰再我看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我也没搭理她。倒是原本一直沉默的周志清接了话问她：“你有哪些题不会吗？我可以帮你解答。”
杨婷说：“最后一题我还是不大明白，不计摩擦力求加速度和速度很好解答，但是水平距离，我总算不对。老师刚才讲的，我记了笔记，但还没想清楚。”
周志清立刻答道：“那等会儿自习课上，我给你讲吧。”
我和吴晓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面前的这对男女学霸，深刻感觉到了“学霸的世界我不懂”的痛苦。
杨婷回座位了，周志清才对我说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七中的。”
我语塞，看来这货对跟我同桌很不满嘛。
七中是市重点中学，每年高考40%的一本升学率。吴晓春接了话：“你不知道啊，佳慧的中考成绩，语文和英语都接近满分。”
周志清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我洋洋得意地不回应。
周志清又问吴晓春：“那你呢？你怎么进来的？”
吴晓春说：“我妈有钱！”
我笑了，晓春就这点招我喜欢，简单粗暴有力。我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恩，有钱途！”
周志清脸上浮起轻蔑的笑容，扭头翻开课本，不再看我们一眼。
“切！”
“切！”
我和晓春对视一眼一起对着学霸发出有声的抗议。
2
物理考18分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我爸妈的耳朵里。陈老师果然给我家打了电话。
那天晚自习放学后回到家，书包还没放下，就被拉去开全家会议。
我很老实的交代，我物理学不会，并且也不准备学多好。但保证下次会及格。（如果周志清给我抄的话。）反正高二就会分文理科，我到时候肯定要选文科的。
我爸的意见是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由她去吧。
我妈却觉得太丢人了，老师都打电话打到家里来了。无论如何都得争口气。
两人开始吵。
茶几下还放着中秋节剩下的月饼，我抓起一个塞进嘴里。嗯，五仁的，味道还不错。皮儿好吃，烤的焦焦的。
吃到一半，我跟我爸喊：“爸，我要喝水。”
争吵立刻停止，我爸颠颠地去倒水，走半路又给我妈拦下：“我觉得噎死她比较好。”
“最毒不过妇人心，你亲闺女，你噎死她！”我爸开始反击。
“你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好吧，我今天在办公室里接完那个电话，一整个下午头都是懵的。你看看你们俩这是什么态度，许佳慧，你就像你爸，没心没肺。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啊。”
“......”我被月饼噎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不停地垂着胸口。
真想就那么噎死啊。
3
周志清是个不好的同桌。
我和他之间，三八线之类的小儿科矛盾不会出现。但他会一个绝招，就是我假装听课，其实是在托着腮睡觉的时候，猛地推我一下。
第一次，我被他推得从梦中惊醒，刷得站了起来：“啊，下课了？”
于是，所有人都上课，我一个人被老师请去外面下课了。
后来的几次，我都一下巴磕在课桌上，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扭头瞪周志清，他却一副“上课要注意听讲，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
我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被我抓到你上课睡觉，我会对你更好的。
只是，这个机会一直没有到来。
我的闺蜜吴晓春，为了帮我报仇雪恨。在一次周志清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悄悄地把他的凳子勾远了。
周志清摔了个屁股蹲儿。全班哄堂大笑，笑得最欢的就是吴晓春。我强忍着笑，把他扶了起来。我以为下课后他会找吴晓春理论，但是他没有。他笔直地坐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笔耕不缀地记着笔记，周身笼罩着一团学霸的光辉。
不过后来有一次，课间时，我和吴晓春聊天聊得起劲，笑得忘乎所以，周志清忽然扭头瞪着我们。刹时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然后他说：“你们能不这么大声吗？十分影响我思考。”
特别高冷带感，我和晓春沉默了10秒钟后，她终于没憋住笑得有点像爆炸。
周志清捂上了耳朵。
真奇怪，他竟然没要求调座位。
4
杨婷坐在我座位的斜前两排。从我的位置看过去，正好看到她姣好的侧脸。她的小鼻子棱棱的，十分秀挺，嘴巴总是红润，睫毛又长又卷，两颗黑眼珠那样黑，像一渊深潭，手臂如藕段，还有两条模特腿。
言情小说里描述的女主角，就是她的样子。
吴晓春也好看，大眼睛大嘴巴，小麦色皮肤，一笑特有味儿，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好看。
完全符合言情小说里的千年女二形象。
偶尔我揽镜自怜，发现言情小说从来都是给长成我这样的人物统一定位：跑龙套。
而其实，在某人的故事里，我们确实是被这样定位的。
杨婷是美女学霸，吴晓春是美女学渣，我不知道是怎么和她们玩到一起的。我十分后悔，作为长相最不出众的那一个，与她们走在一起就是各种刺激。
如果有人对着吴晓春吹口哨，她绝对是回吹回去的那种型。
曾经有个吴晓春不喜欢的小混混，每天骑着摩托车来学校门口堵她。她烦不胜烦，直接一脚踹翻了他的摩托车。小混混恼羞成怒，上前发难，她先发制人：“你知道我哥是谁吗，下次再敢来，我让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后来我问晓春：“你那霸气的哥是谁啊？”
“陈浩南。”晓春说，“我床头贴着他大海报呢，每天早上起来看到，我都喊他哥。”
追求杨婷的男生也很多。她上初中的时候，甚至有人尾行她回家。当然，她并不知道，知道的话，她妈妈早就打到人家家里去了。
后来知道了被尾行，是因为那男生给她写了一封信，讲述了自己从初二开始每天跟着她回家。她在哪家文具店逗留过，喜欢喝谁家的奶茶，哪天穿的衣服最好看。那封信，把吴晓春都感动哭了，但杨婷撕碎了，只说了俩字：恶心。
5
杨婷十分看重学习和成绩。当然，她的妈妈彭兰阿姨也是。高中三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人生最重要的时间段。为了杨婷能好好地利用这三年，高考后读一个好大学，彭兰阿姨在学校附近买了一个两居室的小套间。
出校门，右拐走3分钟，就到了杨婷家的小区。
记忆中，晚自习之后，很少有彭兰阿姨不接杨婷的时候。
记忆片段：
那天吴晓春逃课，下了晚自习，我和杨婷一起朝校外走去。杨婷那晚学习效率很高，一直在拉着我说她怎样和周志清一起找出了一道物理题的3种解法。我看了一整晚的言情小说，脑子里都是狗血爱情片段。
我们各自兴奋着走出了学校大门，因为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在靠近。
是在大门右侧的奶茶摊子旁，那人才喊住了杨婷，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是个外班的男生，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
又是情书。
我有些嫉妒，转过身去，跟摊主要了一杯巧克力奶茶。
那是从军训结束以来送情书的第4个男生，也将是被拒绝的又一个炮灰。
一分钟后，我再转身，发现男生并没有消失，身边还多了一个人。彭兰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并且打开了那封情书，借着奶茶摊的灯光，看了起来。
男生想跑，只听彭兰阿姨厉声喝住：“你先别动！”
我也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杨婷拽住了我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点“求救”的意思。
我叹了口气。
彭兰阿姨在一所中专学校教政治，教书育人是强项，讲大道理也头头是道。
不消2分钟，男生已经要被她教育的潸然泪下了。
“阿姨，我错了，我再也不追杨婷了。”他非常沮丧地说。
“杨婷你当然不能打扰，再让我抓到，我会找你家长谈谈的。你也不能追别的女生，现在是你们人生中最关键的时刻你知不知道，不说好好学习，谈恋爱？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男生沉默不语。
“杨婷，你知道他信里说的什么吗？‘你穿白色的风衣真好看。’你看你看，当初我就很不赞成你买这件白色的风衣，根本不是学生该穿的衣服。你现在就给我脱下来，给我脱下来，以后不许乱穿衣服！”彭兰阿姨目标对准了杨婷，已经开始动手拉她的袖子了。
我赶紧拦：“阿姨，你看今天有风，小心别感冒了。”
彭兰阿姨不再拽袖子，狠狠地瞪了杨婷一眼，对我说：“佳慧，你帮我看着点杨婷。再有这种恶心人的事儿，一定要告诉我。还有，你们不要再跟吴晓春玩了，她学习那么差，会把你们带坏的。”
“........”我低下了头，旁边不断有学生经过，我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只蚯蚓，各种地缝都想钻。
彭兰阿姨终于拽着杨婷回了家，男生灰头土脸地看了我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远远的，我看到杨婷被她的母亲拽着，走得很快。彭兰阿姨似乎还在说教，而杨婷始终低着头。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一辆自行车缓缓地骑在她们后面，在她们拐进小区后，摇晃兜转。
“加冰吗？”奶茶店店主大概等了好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地大声问。
“加。”我递过钱去，端走了奶茶，转身回家。
我啜着奶茶走着，大脑里一会儿是彭兰阿姨的训诫，一会儿是言情小说片段，一会儿又是那个男生情书里“穿白色最好看”，十分混沌。
周志清骑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又折回，摁响了车铃跟我打招呼：“许佳慧，刚刚怎么了？”
“杨婷收到情书，被她妈妈发现了，在教育我们。”我说话有气无力。
“恩，教育地好！”周志清笑着很快发表完结论，骑着自行车在晚秋的风里一路奔远。
我气得跺脚：“什么人哪。果然是一道物理题想出三种解法的超级闷蛋！”
6
我家离学校也不远，我走路上下学，七八分钟的路程。
上高中之前，从来没有上过早自习。七中简直太要命，早自习5点半-7点，一整天的课后，晚自习7点到9点。
还记得刚开始早自习我总迟到，被班主任罚跑圈，跑得舌头都麻掉了，牙被风吹的酸痛。
回家跟我妈发脾气：“麻烦你们早上喊我一下。”
我妈说：“好好好。”
结果那天，我妈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爸，我爸可怜我睡得少，没舍得叫我。于是，又跑圈跑得舌头麻掉了。
爹妈不靠谱，只能自作主。
于是我开始定闹钟。3个闹钟，每隔5分钟开始响。效果很好。
结果有一天，闹钟没响，我自己醒了，只觉得似乎听见了闹钟响。迷迷糊糊地就穿衣服去学校。走到楼下，觉得怎么今天这天这么黑啊，并且安静地匪夷所思。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我妈在楼上喊：“许佳慧，大半夜的你抽什么风？”
上了楼看时间，尼玛1点半。
哭死的心都有。
杨婷就从来没有迟到过。
吴晓春是个二愣子，就算住在学校宿舍，也照样可以蒙着头睡。我只能解释她很喜欢跑圈。我猜我们的革命友谊完全就是一起跑圈时建立起来的。
七中走读生和住校生各占一半，吴晓春有双重身份。有时我爸妈下班晚，我们就会一起在学校门口的小吃店吃晚饭。
彭兰阿姨每天四菜一汤地照顾杨婷，虽然她很想加入到我们当中来，但我们都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自讨没趣儿。
有一次，杨婷硬气地没回家，跟我们去吃麻辣烫。吃完往回走，果然就看到彭兰阿姨站在学校门口等她。
为了让女儿学会尊重别人的劳动果实，彭兰阿姨拉着杨婷回家又吃了一次。
一起往教室走的路上，吴晓春说：“杨婷她妈怎么那样啊。我以后都不敢和她一起玩了”
我心想：人家妈妈还不让她和你玩呢。
晓春说：“你叹什么气啊。”
“好忧愁啊，社交关系好复杂。”我十分为难地说。
“忧愁你个大头鬼，快看快看，有帅哥！”
“帅哥”二字让我立刻满血复活：“哪里哪里？”
顺着晓春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个刘海飘逸的男生，瘦、高、白衬衫、眉眼狭长、鼻梁高挺、薄唇、长颈、长腿.......满足了我对初恋的所有遐想。
“流川枫！”只听见我嘴里喃喃的呓语声。
“花痴！”晓春笑得特别贱。
第二天早自习后在外面的小摊买卤鸡蛋吃时，我又遇见了“流川枫”。做为一个分外拧巴的少女，为了表现我的与众不同，别人都说鸡蛋，我说的是蛋。我对卖卤蛋的大妈说：“给我拿两个蛋！”
大妈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啥？”
“两个蛋蛋。”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蛋蛋”，现在想起来都要掘地三尺埋葬自己。
大妈平静地给我拿了卤蛋，而正在等着买卤蛋的“流川枫”，已经笑得把持不住！
与众不同的少女就这样变成了谐星。我再也没有给自己机会去认识“流川枫”。
7
早上上课前的那一会儿，我沉痛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晓春和杨婷。晓春也立刻笑得把持不住。杨婷开始不停地问：“他叫流川枫吗？哪个班的。”
从来没有看过《灌篮高手》的杨婷，并不知道“流川枫”只是个代号，所以我跟她解释了好长时间。
周志清吃完早餐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杨婷，然后说：“我有整套的漫画，你看吗？”
还没等杨婷回答，吴晓春率先点头：“我看，我看。”
后来有好长时间，31本《灌篮高手》在整个班开始流传。甚至还远赴重洋地到了外班。但杨婷只拿走了第一集，并且没有再还回来。
“对不起啊，”杨婷很抱歉地跟周志清说：“我才看完一半，就被我妈发现收走了。”
周志清挠挠头：“没事儿，我再补一本就行了。”
我在旁边起哄：“你别不好意思，周志清有的是钱。”
周志清照例瞟了我一眼，一副不愿意搭理我的样子。
再后来，周志清的桌斗里多了一套崭新的《灌篮高手》，问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有人暗恋你呦。”我笑眯眯地对周志清说。
“别瞎说。”他脸刷得红了，到耳根都是，像一片火烧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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