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游记系列第一站，大阪，么么哒～
千桥之城和一杯冰水 文/另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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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 千桥之城】
街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小餐馆。揽客的店员站在街中央，个个衣着得体青春无敌，稍稍朝他们看一眼，便会招来大段热情洋溢的丰富表情。至于说了什么，听不懂，忽略。
这是2014年夏天，周五晚8点的大阪Shin Sekai，新世界，和南京西路上那栋老楼同名。
我走在高举相机，兴奋摆表情的游客们中间，左被踩一脚，右被撞一下。日本人很懂礼貌，鞠躬都要装备诸葛连弩，一连几躬，一躬配一个对不起。
我心思在别处，半天也没回过神说没关系。回想起来还真是抱歉。
满眼都是色泽绚丽又不刺眼的霓虹，光源是小餐馆们，用平假名写招牌，附近不是地上放一尊卡通像，便是半空飘一朵卡通气球，大都比人还高大。肚子里的灯泡使它们竞相发光，荧荧的，从道路两旁延伸到四面八方，柔和，无孔不入。
街道尽头有一座塔，红绿紫蓝黄色的霓虹，交错搭配着勾勒它的轮廓，顶头亮亮的，我站在街中央，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直到走进一家铁板烧，坐定，对着菜单上的肉指了一通，小个子店员说完口 音浓重的蹩脚Okay然后快步走开，我还是满脑子都是那塔。
它叫通天阁，意为通往天空的高耸建筑物，方才看到它原来那么矮，我惊讶了好一会儿。
但总的来说，和记忆里差不多。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那座名叫襄樊的小古城家乡就是我的全世界，我每天挨到11：55，放学回家开电视，点播台上总是循环播放《名侦探柯南》，妈妈催我进餐厅吃午饭，我巴巴地望着她，许诺《今日说法》不结束不换台，只为把碗端到客厅去，边看边吃边等柯南。
那些年江户川柯南刚刚狭路相逢怪盗基德，我每天盼他们对决。把基德写在白色预告卡上的，又拗口又美的谜语抄在本子上，由此觉得又离他近了一些。
“由黄昏的狮子到拂晓的少女，当没有秒针的时钟走到第十二个字的时候，我将从发光的天空阁楼降临，收下回忆之蛋。——世纪末的魔术师”
怪盗基德的某一份行窃预告，谜底是他要从通天阁来。他会着一身白衣，在黑黑的天幕里缓缓下落，落在通天阁顶端发着光的气象台上，大阪警队开着直升飞机围剿他，他放一颗烟雾弹，没有飞走，而是趁乱混入了塔下围观的人群。
我也在人群之中，焦急等待烟雾散尽和他的身影，正在这时，一张年轻的面孔出现在我身后，说，小姐，能帮我个忙吗？我转头，少年手里凭空出现一朵玫瑰花。他说，收下它。
我早年的梦里，应该是有过这样的场景。虽然后来我很快又迷上了服部平次。
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那个地方，那个人，你知道你从未见过，但你就是清晰地，透彻地，不知道为什么地感到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法语叫Deja vu。
方才，我站在新世界不太宽阔的步行街中央，两旁都是动画片色调浓郁的装饰和建筑，此起彼伏的日语在耳边，我抬头望通天阁，望塔顶那个发着亮黄色光的圆柱体时，就是这样Deja vu着。
我像是站在熟悉的地方，我甚至了解它，它附近最著名的小吃是铁板烧，那阁塔始建于明治时代后被损毁，那圆柱体是个小型气象台。
在午后的姥姥家，或者深夜十二点的被窝里，我一定手捧漫画，认真地读记过这些，才能一个触碰，就让它们从遥远的记忆里蹦出来。
我一定不止一次在梦里来过这里，和我的男主人公一起。
然后，我用一眨眼的功夫长大了。我学算术，学英语，写了许多暑假作业，被物理化学折磨然后中考，高考，托福，美国高考，签证，出国，买菜做饭，操心完专业操心实习，休学，返校，年轻的男孩来来往往。
我的生活变得很广阔也很拥挤，小城姑娘终于得以出远门看世界了，我已经长成了读读网站，揣几张纸和31美金，就上日本领事馆拿回了签证的成年女性。
然后，我来到日本，来到大阪，来到新世界，来到通天阁，来到最小时候的梦境里。
我想了些什么呢？
饿了，找点东西吃吧。
坐在铁板烧店里，我看着店员姑娘娉娉走来，她手上的托盘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碟，它们都是肉，蘸酱吃的裹面油炸肉，待烤的生虾，生豚，生牛舌和牛肉饭，她把它们一碟一碟摆上桌，躬着身，笑盈盈。
她的妆化得很好，尤其是腮红，这时节日本女孩似乎都很爱提亮腮红，放眼望去，满街都粉嘟嘟的。
只是穿着都保守又普通，丝毫没有网上街拍帖呈现的动感时尚，更骗人的是水手服，又宽又大，质感还差，小姑娘们的身体像被包在一坨色泽暗淡的粗布里，简直不如我们的蓝白运动服，但是很干净。
大阪简直有一股极致的干净，街边有树却没有落叶（可能是季节不对），马路上大车小车都不见污渍，出租车模样精致且统一，所有司机着深蓝色制服，帽子还有白手套，每一单生意都要记在纸上。
全是我因为怪盗基德和服部平次而无限企盼的大阪。
真是这样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不重要了。
初衷永远停在那，而人视野的宽广，平台的扩充，接触的环境与新人，会让人产生全新的认知和想法。努力的初衷可以是高考，但如果不在结束后迅速想出新打算，接下来的日子怎么活？
初衷不能用了，不在乎了，忘掉就忘掉了。服部平次对于22岁的我，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存在。
那我为什么还要坚持来这里，看这些风景呢？
又为什么要18岁不满就跑到美国去，念日平均读100页书，论文写不完，还五天一大考三天一小考的大学呢。为什么要努力适应新的语言，自己拼家具，修马桶，剪头发，做饭洗衣操心房租水电网，在想念爸爸妈妈的时候默默吞下眼泪，赶作业。为什么要坚持这样度过一年又一年，让远行和出走变成生活形态。
想独立，想自由，想看更广阔的世界，想知道双脚的极限。
至于什么开始不再关注服部平次和他的大阪的，一点也想不起来。
人是不是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刻，发现自己不爱了，不怀念了，不想要了，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然后讶异原来一切可以发生得这么自然、和谐、不易察觉。
有意义的地方不再特别。像是旧日的恋人，记得他以及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他们再也唤不起你的任何感知。
我拍照片，以便得以在微博示众，完全没有要逗留，兜圈，甚至上塔一看的冲动。
那一年最期待的新世界的旅行，大概就这样结束了。
【下部 * 一杯冰水】
铁板烧店里有点吵杂，我左手握酱，右手持夹，一边烤肉一边左顾右盼。
邻桌的两个女孩正聊着什么，眉飞色舞，很兴奋，我和斜对坐的那个撞了目光，她用手里的杯子向我示意，大约算作招呼。
那是一杯冰水。
我惊讶了一下，环顾四周，更惊讶了，店里的日本人都喝冰水。
记事之前妈妈就告诉我，吃油炸物时不能喝凉水，会拉肚子。
我不信邪，吃完炸火腿肠，又闹着要冰棍，拉肚子就拉肚子。
那真是一次不能忘却的拉肚子，我蹲在茅坑上，屁股都要掉了，还是觉得尚有残余在洞口，呼之欲出。
我屁股疼，肚子痛，恶心干呕，干脆再发两天烧。听着楼下小伙伴们欢乐的上学声，我躺在床上哭喊，我再也不吃油炸喝冰的了，再也不了！这简直是生物定律，不能触犯。我的习惯自此养成。
千禧年后小城里引进了麦当劳，我说，妈妈，这里怎么吃炸鸡喝冰饮料呢？
我妈答，这是欧美人的东西，欧美人吃牛羊肉长大，体质不一样。
我又恍然大悟，直到十几年后，我看见牛羊肉并不是欧美人的主食，尤其在大熔炉的美国，各种族、民族保留着自己的信仰和饮食习惯，吃什么长大的都有。
我交往过一个亚裔男孩子，他说地道的英语，我说带口音的英语，有一次一起坐在中国餐厅里，服务员端来两杯水，给他冰的，给我热的。虽然吃什么长大的都有，这些美国生长的各种裔有共同的特点，喝冰水。男孩子说从小就在学校里喝冰水冰牛奶，从未觉得不妥。
现在，我看见一道窄海之隔的日本人也习惯喝冰水，再想起那句“吃油炸喝凉水拉肚子”，不由掏出手机，搜索起学术论文。
这是一个尚未被科学证明的谜，学者们只知道这种说法确实存在于某些文化族群。
我恰巧生长在这个族群里，于是多年以来，我的认知接受了这种观点，我的身体习惯了这种行为。我长成了一小撮人的其中一个，我以为这是全世界。
直到出走，源源不断的信息，风景，遇见，体会，都像这一杯冰水，佐证了一些原以为，否定了一些原以为，启发了一些原以为。于是渐渐有了自己独立的理解，思考，判断，世界观。
不断挑战对世界的已有认知，因此知道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知道自己知道的少。对存在的一切充满敬畏和包容，在其中挖掘自己，理解自己，变成再也不是自己的全新自己。
22岁，我来到别名千桥之城的大阪，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服部平次。
这样很好，前行途中，就是要不断丢掉不重要的，不需要的，接纳新的未知。
店员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会说英语，冲我腼的鞠躬和问话。
“小姐，菜上齐了，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嗯，一杯冰水。”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