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

    多年前，一位学生家长跟我说他儿子太阴柔了，嘱咐我要在一对一的课上多帮其培养一些刚强之气，我看那孩子跟他那个土豪老爸一个样，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已经显露出一副酷爱显摆的成人老态来，而且还是极爱慕虚荣的那种。每次他请他那些同伴吃东西时，他总不忘来一句“哥我有的是钱，你们随便点”，到同伴们一句句马屁拍过去后，他那忸怩自矜之态更是表现得夸张得很。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个孩子遇事却是极其没有胆量和主见的，看见蟑螂老鼠都能被惊恐到六神出窍，脸色惨白。

   我后来建议他爸，倘若要培养他的刚气，得从减少他的欲望做起，少给他一些零花钱才行，他爸说这个他会注意一下，但从其口气中，我听得出来他并不觉得我这个建议有什么科学道理。

   不久以后，我换了一个地方，至于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晓，但总替他感到有些可惜，毕竟，这孩子本来还是可及早施救的。

   《论语·公冶长第五》中: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用今天的话讲，即——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刚气很足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孔子说：“申枨啊，他也有很多分外私欲，哪里能够说他刚气足？”

   显然，多分外私欲之人必不能刚。林则徐曾讲：“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千仞峭壁之所以能巍然屹立，是因为它没有分外的私欲。类比到人身上来说，就是讲人只有做到没有分外的私欲，才课达到凛然无畏（即“刚”）的境界。

   无欲则刚的“欲”不是指分内的欲望，比如人饿了要吃，渴了要喝，这是自然的欲望，本分之内的欲望，孩子生来也是有的，——而是特指那不该有的私欲，额外妄起的私欲，即非分或是本分外的欲望，好比渴了要喝琼瑶玉液，饿了要吃山珍海味。如道家所提倡的抱朴守一一样，人唯有守住本分，方能时见本心，方能呵护住原初那纯粹的天性。守不住本分就叫过分，一个人处世一旦过分了，如何能'刚’起来？刚是坚硬的，不易变形弯曲才叫刚，刚和直总是相连的，直心就是本分，本分之态就是心直之态。在金文中，上面一个直，下面加一个心，也是“德”字的另一种写法，超出本分，就弯曲了，自然就不是直心了。无怍于人，问心无愧，不违本分，心方可直，德方能明，一旦德不明，心不直了，还有何资格谈“刚”！

   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荀子·乐论篇》中也讲：“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一个人只要能做到私欲甚少，养性为本，那他自然至乐，自然至明，自然至刚。

  《道德经》第五十五章中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攫鸟猛兽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

   用现在的话说，即——“道德涵养浑厚的人，就好比初生的婴儿。毒虫不螫他，猛兽不伤害他，凶恶的鸟不击他。他的筋骨柔弱，但拳头却握得很牢固。他虽然不知道雄雌交合之事，但他的小生殖器却能常勃然自起，这是因为无外欲损耗他精气，他精气充沛的缘故。他整天啼哭，但嗓子却不会沙哑，这是因为他和气纯厚的缘故。认识淳和的道理叫做'常’，知道'常’的叫做'明’。贪求分外的欲望就会遭殃，欲念主使精气就会耗散精气，这叫做过分，叫逞强。”

   私欲少了，自然就刚。婴儿是最没有私欲的，以此他至和至刚。婴儿的这种生理特征在中医里也得到了验证——“精足不思淫,气足不思食,神足不思眠”。

   这里还可以用到一个比喻，好比一个大空罐子，先往里装石头，不够饱满，因为石头之间还有很多缝隙，再往里装沙子，还是不能很饱满，因为沙子之间仍存在着看不见的诸多缝隙，只有到水进去后，这缝隙才能说被填充得差不多了，它才接近最饱满。这缝隙就好比人的私欲，私欲越多显然人就越空虚。外界的邪念就能对你有机可乘，你就无法真正静定下来。私欲越少，自然就如壁立千仞一样，——真刚。一个人，他身上没有任何缝隙可钻，无任何私欲可诱惑他，你就不能把他怎么样，这样的人便是真刚之人！

   无欲不是绝欲，而是指不被欲望，——特别是分外之欲所支配，所奴役，人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该做什么的时候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不做什么，想达到行止自在，内圣外王，想达到坦荡磊落，刚气十足，就得先学会摒弃私欲，时时清明本性。除此以外，老子在《道德经》开篇第一章还说：“常无欲，以观其妙。”一个人，也只有当他私欲接近于无的时候，他才能体悟到天，地，人的至玄至妙。

      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是一种明，但还达不到彻，想达到彻，则需历经“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后再升华，升华到凡事从吾所好，起先不问“为什么”，中途只凝一忘我地享受从心耕耘的过程，不以结果为念，唯有如此，方可渐抵“自胜者强”，“自化者刚”的终极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