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兴》到《秋思》，看什么是“人生贵适志”？

   如果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很多人都有的情愫，那于节日外春夏秋冬一个极平常的日子也能见景思家，就不是一般人所都有的了，这就得需要这个人有一颗极敏感，极柔软，没有被利欲，虚名，俗物，营营生活熏染坏的心，就像一千七百多年前那个洒脱的张良后裔，性格率真，有清才，善属文，时人比之为阮籍的西晋文学家张翰，——

   据《晋书·张翰传  》记载：“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张翰调任齐王的东曹属官，在首都洛阳，他看见秋风起了，便想吃老家吴中的菰菜羹和鲈鱼脍，说道：“人生贵在能够从心而活，怎么能远离家乡到几千里外做官，来追求名声和爵位呢！”于是放下一切，坐上车，立马就来了一场说回就回的归乡之旅。

  不仅如此，他还率性将笔一挥，写下了著名的《思吴江歌》：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这便是“莼鲈之思”的典故，因景而动情，因情而归真，非有大魄力，非真敦厚，非大慧根者不能为。

  

  春天里一个极平常的时刻，武元衡蓦然目睹杨柳浓密，残花落尽，绿肥红瘦，对家的思念油然而生。当天现实的春风径直把他吹入了梦里，梦里的他追逐着春风随即就回到了家乡——

杨柳阴阴细雨晴，

残花落尽见流莺。

春风一夜吹香梦，

梦逐春风到洛城。

    只不过是一阵不同寻常的风，略为冷了些，张籍就嗅觉敏锐的感知到了什么，是什么呢？当然是想到了人这一生最温暖的港湾——家，于是拿起笔就想给最亲的人写封信，只是想说的话太多，以至于信快发出的时候屡屡还要将其从送信人手中要回来，总想着得再加点什么，——

洛阳城里见秋风，

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

行人临发又开封。

  

   何其平常，又何其真挚，何其率性，这便是诗人的不同寻常处，他们从小读过的那些圣贤经典滋润了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即使深处世俗喧嚣，利来利往，人情应付中，却依然还能有一份本性的灵敏，对那些真，善，美，一触即应。

    人为什么要多读经典，多读诗？就因为经典让人的根立得夯实，诗则有一种让人容易感动兴发，助人变得温柔敦厚的力量。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礼记·经解》中则直言：“温柔敦厚，《诗》教也。”

 

   什么是诗词带给人的“感发的力量”呢？

   叶嘉莹教授在评南唐词人冯延巳时，就说到他的词“一方面给人直接的感动、很强烈的感动”，让人感同身受；另一方面“给人丰富的联想”，张力十足；在评述南唐词的词风时，叶先生又讲：“南唐词特别富于一种感动兴发的意味，它由自己本身感情本质的感发的生命，引起读者的感情、品格、心灵、情操的一种联想……是它感情的本质，带着一种兴发感动的作用，特别有感发作用。”

   往本质上讲，人只有先像一个真正的人，太上立德，然后才能感发，才能流露出带有感发力量的作品。历史上尽管不乏有品德一般，偶尔也能写出些许好诗的诗人，但是绝不能以此推出好诗跟品德无关，——因为至少那个品德一般的人在写那一首好诗时心是澄明的，人是真的，良知是在的，这片刻的德的回归，片刻的“德润身”，完全能激发出人身上本有的文艺上的强大创造力。正如《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先生所言：“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