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功夫

静坐谈

讲起静坐，依中国底老法子，就不能不提起性命功夫。这个性命两个字名词，的当不的当，我且不负责任，只是相沿已久，我们不妨用一用罢。
据我的解释，命功就是生理的功夫，我于今暂且分四段讲：第一段是坐下功夫。这功夫是一个安字。诸君知道为什么要结跏趺坐呢？只为人的身体自出母胎以来，跳跃奔走，依靠跨栏，种种形样，都是以力撑住。既然用力，那力又从何来？不是脑筋里发出命令来么？那便是著意了。静坐头一步功夫，就是不可著意。如何不著意呢？就要坐的得法，不消用一点力。著一点意。能趺坐的固然是好，不能的就随便一点何妨。只是从顶门到尾闾成一个直线，所有筋骨，根根相柱，使重心不致移出，便可以自然安稳身体，不用著力维持，念头自然放下，这是第一步功夫。

第二段是呼吸功夫，这功夫在一个调字。凭据在一个热字。怎样调呢？诸君要晓得本来一呼一吸，原是从丹田（脐下）发的，只为人性躁动，呼不能达到地位便吸，吸不能达到地位便呼。什么缘故呢？便是被做作行动语言思想，把呼吸扰乱了。如今一切放下，呼吸自然渐渐地回原，呼吸回原，丹田气聚，那便渐渐的觉得热起来了。但是一件，呼吸万不可用力和著意。这便是静坐的呼吸和体操的深呼吸完全不同处。

第三段是行热功夫。这功夫在一透字。是少腹既经热力充满以后，便向后由尾闾（臀骨）夹脊（脊椎）玉枕（头脊交界）而上天谷（顶门），只一句话要交代明白，这透字是自然节候，未到不可强求，已到不必疑怕便了。

第四段是降液功夫。这功夫在一清字。液便是俗语的口水，说直话便是吞口水罢了。自从热上顶门而后，好似饭甑上的蒸汽，一遇甑上盖子，化水下滴，滴滴清凉。从此度华池（舌下）重楼（咽下）绛宫（心口）而降丹田。功夫到此，方成一周，循环自然。循环二字便是功夫的凭证。

以上是我所晓得的，至于成佛成仙那些话头，却是敬谢不敏。至于初入手时所最可自己体验的，我还有一说，用图表面。上面双圈表鼻孔，下边单圈表丹田，如下：（略）
呼时少腹凸，吸时少腹凹。人只为习惯了，只晓得气的出入，不觉得气的升降。到能毂循环以后，便把分隔处，一律串通（道家谓之开玄关），不分升降出入了。

说到性功，静坐的人一经坐下，妄念都来，这毛病在个乱字。克他吧，克不下去，由他吧，全被带动。我觉得只要识破便没事。如何识破？我不要妄念来，他要来。我要妄念去，他偏不去。可见不由我作主。其不是我可知，知道不是我，便看妄念像热闹街市的人，自去自来，于我毫无喜怒哀乐，这就脱离干系，那妄念便随发随灭，终归稀少至尽了。

又一个毛病就是顽字。顽便是槁木死灰，要他何用呢？静坐的人，要晓得妄念虽然灭，知觉不灭。比方手不做事，脚不走路，不是把手脚变成残废，乃是休养气力。格外健旺。要晓得心无妄念，格外灵明。无妄念是功夫，灵明是效果。即一即二，不可打成两段。

又一个毛病是骇字。做性功人，外面没人照应，骇字便是绝大危险。骇从用哪里来呢？是从人的分别心来。平日的人手脚动着，眼睛开着，心里想着，那分别心了了，在各种事务上，自然不轻易受人惊骇。倒得坐下，稍微定一定，身心一时虚空起来，分别心全部了了，知觉又不曾到灵明地步。所以一星火光晃一下子，好似烧天大火。一个蚊子飞过去，只当老虎扑来。各种感觉，件件如此。而且平日妄念多了，就有刺激到面前来。不过妄念中占一部分。自然不受震动。静坐的时候，妄念都息，这忽然来到刺激，一时变成独占，塞满脑筋，物虽小而念则大。这一震骇，直是非同小可，甚至成了疯癫。不可救药。我自己我自己也尝过这种境界。静坐的人应该晓得这还是分别心作祟。物同物的分别心住在念头上。念定了，分别心也定。物同我的分别心，却不是住在念头上，乃是住在感觉上（佛教根尘之别）。分别心在，爱我心在，所以受骇便怕毁灭了我。静坐的人，不曾入座之先，总要把物我一如，不生不灭的道理体贴一番，自然形与心化，不得受骇了。

还有一个毛病。便是喜字。静坐的人稍有功夫便觉得一坐下来。心情非常安稳。不免把安稳当件可喜的事。这个喜字，便是静极而动，妄念乘动而来。要晓得，静坐的人，是自然的安乐，不是有为的快乐。一喜之下，自然变作有为。安乐成为快乐，许多人成佛作祖和升官发财的妄念，就都来了。这还容易识得。尤其坏的的，把做光景去玩弄他去享受他。玩弄是赏心，享受是贪心，这种心一起，就是即境界为妄念，而且业障极大，远非前三件可比。这是最要注意的。

说到临了。我还有一句声明。静坐的人不问如何总以性功为要。聪明的人不做命功，毫不要紧。愚拙的人。如若不做性功，命功绝做不成。而且静坐不但在坐上，要在不坐的时候。心地干净。坐下方能得静。不如此也是炊沙做饭，永远不会成功。这是我薄薄修持，也算亲历甘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