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个地方说再见
川哥是我在抵达河内时，在还剑湖认识的成都人。这家伙说，他昨晚从南宁到边境小城凭祥住了一晚，早上自己过友谊关入境越南。
我想，这节奏不是和我一模一样吗？
川哥说，这车明显超载，半路还爆胎了，六个小时的路程愣是开了近八个小时。
我想，这不是和我一辆车吗？
川哥望着还剑湖，继续以他乡遇故人的口气说，车来河内的路上经停一个地方，越南人买一瓶水，3000越南盾，一个中国来的傻逼用英文说要一瓶水，就付了12000越南盾，幸亏这傻逼后来机灵，到河内逃票了，也不亏，按照往常我早就上去抓住他了，你说，这不是丢中国人的脸吗？不过看着两国人民相互坑爹的份上，我就看着他逃了，可是这傻逼在车上和售票员说去还剑湖，下车急于逃跑方向走反了。
我想，这傻逼不就是我吗？
我问川哥此行的路程规划和终点，川哥说行程可以随时变，终点暂定在西贡，然后从西贡飞回成都。于是我们花了一分钟看了一下越南地图，在新咖啡买了两张晚上七点半出发去会安的票子。
买完票子，川哥拿着票子说，又被坑爹了。
我说，买贵了吗？
川哥说，这儿被坑点钱不算坑，但这是山寨版的新咖啡，从外面的招牌到门面再到里面的布置摆设订票的套路模式都完全和正宗的新咖啡一模一样，就他妈这票子上新咖啡拼写的一个字母不一样，造假功力出神入化啊。
此时才下午四点多，十一月的河内微热，我和川哥穿梭在这个号称亚洲摩托车最乱飙的城市，寻找最便宜的咖啡和法棍。
我们坐在街头啃着法棍，川哥问我有做详细的攻略吗？
我说，没有攻略，我只知道一个个城市走下去，车能到就好。
川哥说，你干吗叫我川哥，我的名字叫王正涛，大家都叫我王牌正少爷，你不要以为我四川来的就叫我川哥，那我中央来的，不是叫央哥了吗？
王牌正少爷作为代号略长，我还是叫他川哥。六点一刻，我们和十几个欧美人挤在山寨新咖啡的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一会儿会有摩托车来带我们去大巴停靠站。
川哥说，一会儿十多辆摩托车过来，一起出发那种场面简直太壮观了，对了，你一定要帮我拍点照片。
七点四十分，一个小哥开着一辆小摩托过来了。他骑着那辆小摩托慢慢地在前面开，我们一群人背着大包小包步行跟在后面。就是这样带着我们到达汽车停靠站。川哥表示场面和想象的差距略大。
在等待大巴到来的时候，我们发现坐等这趟车的全是欧美人。在排队上车的时候，终于看到两个亚洲姑娘和我们一起排在末尾。川哥随口一问，Are you Chinese？没等姑娘反应又用充满川味的普通话问，你是中国人吗？
姑娘微微一笑说，No, I ’m Japanese。
川哥轻轻吐出一个字，操。
川哥吐完“操”字之后，另一位亚洲姑娘对着这位姑娘说，阿那哒哇你哄进爹四噶？
于是我们四目相对，一脸茫然。
就这样，我和川哥，以及那个和川哥开玩笑的重庆姑娘，还有那个叫内藤凌子的日本姑娘一起坐上了去往会安的通宵大巴。
我和川哥睡在最后排的通铺。川哥当晚表示，在会安他要跟这个重庆姑娘做深入的交流，等到第二个城市，就要开始表白，等到第三个城市，就是两个人的旅程了，等到第四个城市他会通知我以后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说，万一会安就是她最后一个城市了怎么办？
川哥说，那我就直接通知你到时候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巴经过岘港的沿海公路，一车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看到岘港清晨空旷无人的沙滩，被台风吹歪的椰子树，以及一望无垠的大海。从四川盆地过来的川哥激动了，立即拿出一个数码相机拍照，接着起身到过道假装拍风景，其实拍了侧躺着睁着眼看窗外大海掠过的重庆姑娘。
到达会安，川哥叫重庆姑娘小疏。我，川哥，小疏，内藤住进了一家青年旅馆。
川哥说，这日本姑娘的名字真叫人蛋疼，内藤，内疼，你不觉得有天天来大姨妈的感觉吗？
我说，我没来过大姨妈。
会安最大的看点就是会安古城，内藤吃过午饭就要去古城，小疏也要去，当然川哥也去，我也就去了。这时由于越南刚遭受从菲律宾过来的台风的袭击，我们发现通往会安古城的几个入口全部已经变成河流，进出只得靠船只。
川哥当即表示，他可以下船去推，小疏和内藤可以坐在船上。
我说，那我呢？
川哥说，你可以回去睡个觉，或者一起推。
最终我们四个人还是没进入古城，而是在古城外围瞎逛。川哥开始逐渐接近小疏。他抓住女人爱拍照的特性，给小疏拍照。
来来来，站这里，笑一个。川哥说着就拿起那只数码相机。
小疏突然收回笑脸说，不对，用我的相机，这样你就不用传我了。说完掏出一只单反。
川哥一脸尴尬地说，嗯，好相机好相机，好重好大啊。
小疏摆了几个POSS，川哥非常卖力地横竖拍着。小疏很满足地拿过相机，看看拍得怎么样。突然小疏一脸黑线。我想，一定拍残了。
拿数码相机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只懂按快门的摄影门外汉，一种是用腻了高端机的返璞归真者，川哥肯定属于前者。
我说，拍得不好没事，反正可以P的。
小疏说，P个屁，一张都没有拍啊。
川哥一惊说，不会吧，我明明按了十多张啊，怎么可能一张都没有？
小疏说，你确定按的是快门？
川哥指着旁边写着ISO的键说，我确定按了十多次。
我和小疏默默对视，内藤一脸茫然地看着川哥。
川哥说，拍没了也没事，反正我画画很好的。
于是我拿出相机说，让我来吧。
川哥一把拦住我说，别别别。
然后凑到离我脸三四厘米处说，兄弟你别捣乱，让我来。接着转身说，那个内，内，内藤呢？内藤已经租了一辆自行车往海边方向骑去。
在会安的海边，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川哥问小疏，你的终点是哪里？
小疏说，从西贡回重庆。
川哥说，太好了，我们终点也是西贡，西贡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那里有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痕迹，这次去西贡我就是想去寻找她的足迹。
我想，我的终点是老挝，但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川哥说，你经常一个人出来旅行吗？以前去过哪些地方呢？
小疏说，这是第一次，因为我快毕业了，嗯，毕业旅行。
川哥说，那我们可以一起去西贡寻找十九世纪的法式风情，梧桐，杜拉斯，湄公河。
川哥和小疏诗情画意地聊了足足一个小时，我实在插不进话，就凭借五年前学过三年日语的功力，似懂非懂地和内藤聊了起来，半个小时里，我们只聊了“大海真漂亮”“我要去上海”“我想去东京”“旅途中请多多关照”等此类话题。
回青年旅馆的路上，川哥告诉我，你应该告诉她，钓鱼岛是我们中国领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说，我会这句，早就去外交部了。
当晚我们还是乘坐通宵大巴，第二天早上到达了芽庄。在芽庄我租了一辆自行车，从北骑到南，再从南骑到北。川哥把小疏带到电影《情人》的拍摄地，纠结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没有表白，因为他觉得似乎还没有经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所以我们四个又晃到海滩上。
芽庄的海浪非常大，一群的欧美男人穿着泳裤在玩穿越海浪的游戏，从海岸出发，然后穿越重重大浪到达一个点返回，看谁先返回终点。我们四个看了一会儿，川哥突然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说，小意思啊，看我怎么玩他们。
川哥一路跑过去，跑到一半在那边愣了愣又跑回来看着我说，我要和你们比赛，英文怎么说？
我说，你这一路是怎么到河内的？
川哥立即拿起裤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我都是用翻译软件直接翻成越南语给人家看的。说完就拿着手机跑了过去。
两分钟后，川哥就和其中一个欧洲人朝大海跑了过去。欧洲人完败。接着和第二个欧洲人朝大海跑去。欧洲人仍旧完败。然后第三个欧洲人前来挑战，川哥还是险胜。这时候我拿着川哥的手机，用扬声给他放了他手机里下载的音乐：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连挫三位欧洲选手，川哥湿漉漉地边走边向周围的人抱拳，I'm Chinese， Chinese， Chinese……
小疏站在一边笑着说，哈哈，傻到家了。
川哥回到我们身边，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捋，看了看小疏，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看着内藤，内藤用十分内疼的表情看着川哥。川口突然开口说，我们中国人，大大滴厉害。说完这句话一个大波浪翻涌过来。
川哥打了一个喷嚏说，快，翻译给内藤听。
我用日语和内藤说了一句，他病了。
内藤立即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川哥，川哥愣了愣，立即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
晚上小疏和内藤出去玩了，我和川哥依旧坐在海边。川哥问，旅途中的相遇恋爱靠谱吗？
我说，这和你家门前遇到和你在单位遇到和你相亲遇到有什么区别吗？
川哥抓起一把沙子一扬说，对，所以我今天一定要表白，但，会不会太快了？
我说，相当一部分的爱情都是看到第一眼开始，就确定了彼此的终身。
川哥又抓起一把沙子一扬说，对，所以我已经算是晚了，但，会不会太晚了？
我说，十二点之前都不算晚。
川哥又抓起一把沙子，但被我抓住了手腕，川哥问，你意思太猛太突然？
我说，我已经吃了两把的沙子了。
十一点的时候，川哥微信得知小疏和内藤已经回旅馆了，于是我和川哥跑到街上买了一只烤鸭，半只我先吃了，还有半只拎到小疏和内藤的房间里。内藤表示不喜欢吃，小疏也表示不喜欢吃，川哥也当场表示不喜欢吃，所以我只能表示我喜欢吃。一出房门，川哥就抢过那半只鸭说，吃个屁，老子还饿着呢。
我说，川哥，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川哥咬着鸭腿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说，现在来不及了吗？
我说，来得及，我说的是中国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川哥说，现在人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譬如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件事看起来就很傻逼，但是很多人却乐此不彼，还有说表就表的表白，看起来也很傻逼，但依旧乐此不彼，说爱就爱上的爱情，也很傻逼，但还是乐此不彼，还有说死就……
此时，我已经把另外半只鸭给啃完了，川哥拎着一堆骨头说，算你狠。
我们在芽庄待了三天，川哥的表白计划没有实现，两个人旅程的梦想也暂时搁浅，反而人数增加了一人，那人是最后一位挑战川哥失败的意大利小哥法比奥。
我们五个人乘车前往大叻。大叻是一座在高原上的法式小城。可是浪漫的城市没有发生浪漫的故事，这是我和川哥除河内以外抵达的第三座城市了。白天我们各自在旧火车站、春香湖、教堂、疯屋子等地拍照游玩，晚上就混迹在大叻的街边美食摊里。
三天后的晚上，大叻小雨。我们买了票子准备再次坐通宵大巴去西贡。九点半的汽车，九点十分就开了，川哥还在不远处买两根法棍准备路上吃，结果匆忙拿了法棍里面什么都没加，钱也没找，匆匆跑上了车轮已经滚动的汽车。
川哥趁小疏不注意把其中一根法棍放到了小疏的物品架上，小疏侧过身来以为车上既发了矿泉水又发了法棍，但突然发现里面没有嵌任何的料，于是把法棍扔给了我，我把法棍放到了内藤物品架上，内藤又把法棍递给了法比奥，法比奥说了句Thank you，就开始啃了起来。
川哥傻眼了，然后把第二个法棍也悄悄放到小疏的物品架上。这一次我们都看见了，只有小疏没看见，等小疏发现之后，她皱了皱眉头直接把法棍扔给了法比奥，法比奥带着呵呵的表情，默默地将法棍递给了川哥。
半夜三点，汽车到达西贡，我和川哥随着车上的人下车，然后拿好行李，结果等车子开走，我们发现小疏、内藤和法比奥都没下车。这时候我们发现，下早了，这车最终停在范五老街，而我和川哥在西贡的郊区下了车。
我们打了黑车到范五老街，但是找不到小疏他们，打电话也没有回应。我和川哥半夜晃荡在范五老街。
川哥说，听说西贡的治安非常乱，以前有人IPAD拿出来看地图，地图还没打开，IPAD已经没了。
于是我们决定先走进一家五星级酒店，争取在大堂里待到天亮。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服务员热情接待我们，表示空房充足，并且给我们报了房间价格且可以大幅度优惠。我们看了一下，最便宜的也得999人民币。
于是淡定地表示，我们早上还有事，中午再过来。
川哥用翻译软件蹩脚地和大堂服务员说，我们来自中国，是旅行者，一路从北走到了最南边的城市，我们来寻找玛格丽特杜拉斯，十九世纪法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那个服务员一脸茫然，于是川哥说了五遍的，玛格丽特杜拉斯。
那服务员突然用英语表示，她是你的朋友吗？
我和川哥面面相觑，川哥最后点点头说了一个，yes。
那服务员摇摇头说，天哪，你朋友我怎么可能认识。
扯淡扯到了五点钟，天已经亮了，我们就撤退。在范五老街的某一处终于找到了小疏他们。我们上午在旅馆里面好好睡了一觉，中午一起吃了一顿法式大餐，然后就去寄明信片。川哥买了一叠的明信片，全部写给了小疏，然后找个机会偷偷塞进了小疏的包里。这一切我们都看见了。
下午我们去了湄公河看日落。川哥觉得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子了，杜拉斯，湄公河，我的爱情。表白有时候是一件很庸俗的事情，就像吃饭一样，但是不得不干。走着走着，川哥突然拉着小疏的手，我和内藤以及法比奥都吓了一跳，虽然我们知道怎么回事，过了半天川哥说了一句英文，I love you。这种表白方式换在国内一定被许多口的盐汽水给喷死。最关键的是“I”明显念成了“俺”。
湄公河顿时凝固了。
夕阳凝固了。
西贡凝固了。
最后拿着地图的法比奥打破了僵局说，我们走错了，其实这是西贡河。
过了半天小疏也说了一句，我们走错了，其实这是胡志明市。
我的心里已经说了十几个靠了，内藤表示内疼地不能再内疼了。
川哥说，我们已经走到亚洲大陆最南边的城市里，已经到终点了。
法比奥用一脸“你他妈的有没有看过地图”的表情说，不不不，我还要去金瓯，比这里更南方。
凌晨十二点半，川哥抽着烟和我说，你说我现在再去表白还来得及吗？
我说，来得及。
川哥说，不是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吗？
我说，只要你想表白，十二点永远不会来。
第二天法比奥去了金瓯，去之前他表示勇敢的小伙子一定会赢得姑娘的芳心，并且留了一个邮箱期待好消息。内藤凌子去了柬埔寨，去之前表示湄公河畔新的爱情一定会上演，并且留了一个地址说以后可以寄明信片。小疏从西贡返回重庆。川哥在小疏面前表示和我一起去老挝，并且在老挝给小疏惊喜。但后来川哥并没有和我一起去老挝，他还是返回了成都。
我在抵达老挝首都万象的时候，小疏给我发来微信问我们有没有看到真正的湄公河？我说看到了，并且对岸就是泰国，水位浅的地方可以走到泰国去。
我说，川哥已经准备跳到湄公河里冒险涉水到对岸的泰国去。
小疏说，每段旅行都是一个闪念，很多公路无法兑现。
我说，他要爬上万象的凯旋门，给你发照片。
小疏说，城市花开花谢，我们孤独不变。
我说，他要在琅勃拉邦买下夜市所有的东西给你寄过来。
小疏说，走过诸多时光句点，而世界其实没有终点。
我说，他要从老挝去缅甸走被非政府武装控制的没有旅行者走过的陆路。
小疏说，若谁都不曾在谁的身边，那就选个地方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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