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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殿丨甜蜜蜜②文/林稚子
甜蜜蜜
文/林稚子



连梁妈妈自己都没想到,出门前还气鼓鼓的女儿,家庭晚宴上的表现足可以打满一百二十分。整晚苡绿坐在那里微笑,举止又温柔有礼。霍威目不错珠看着她,态度热忱到令两边家长都觉得好事将近。

人生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苡绿想。就在这顿饭之前,她还悲观地认为自己再也遇不到爱情,可刚刚转过人生的十字路口,霍威就出现了。他是那样好,不苦也不甜,不是很死板也不过分浪漫。他听她讲话时很耐心,他看她的眼神很用情,她喜欢的书本电影他总能恰到好处点评几句。

还奢望什么呢,这就够了。他比她从前所有的恋人都要好。

她又坠入恋爱。生活看起来又回到正轨,她不再是社会排斥的异类人士,出行臂弯里有个高大英俊男友当饰品,再没有人会为苡绿的大龄而窃窃私语。连贴糖纸的怪癖梁妈妈也不再吐槽,从前她总要骂女儿“病得不轻”,现在反倒悠然坐在沙发上打毛衣,把这件事当好玩讲给霍威听:我家女儿有童心。

哈,苡绿想起母亲前后变脸,笑得打跌。某天出门去逛街,又转到Simplylife,漂亮的落地橱窗内,甜点师像动画片里的小人,忙忙碌碌活在一个黄油牛奶与面粉的童话世界里。

苡绿是甜点花痴,一时看得入迷,浑然忘了从前同他争吵过。那人专注又平静,像雕塑一尊艺术品般,不急不慢垒砌一层一层蛋糕塔,奶油与莓果仿佛他手指间的音符般起落自如。橱窗外趴着的一群幼童看得津津有味,整只大拇指都快塞进嘴里去。

她向他招手,这个鬓角上还沾有一些雪白面粉的人,一脸意外又有些羞涩地笑。

“上次对不起,谢谢你的蓝莓挞。”苡绿粲然,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男孩的眉眼弯起来,现出一对好看的卧蚕。苡绿心里一动,这人笑得多纯真,不恶作剧的话,简直看不出来像个神经。

烘焙坊里有人唤,男孩匆匆握了握苡绿的手:“再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是。”

“那么,有事可以打我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在她白嫩的掌心里写下一串号码。

伊凡。回家的地铁上,苡绿默念掌心里还泛着深蓝色油墨的名字,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想笑。这人真有趣,落款还画了一只苍蝇。回家要是被母亲看到难免责骂一顿,嫌她弄脏手。这个人也傻,明明可以用手机存号码的呀,那是多么简便又干净的方式。

这天夜里,苡绿梦见一只咧着大门牙笑的兔子,兔子突然变成一个男孩,对她伸出毛茸茸的小手,苡绿还没来得及同它说话,这只奇怪的兔子就一蹦一跳消失在走廊尽头。

霍威孝顺又体贴,每周末抽一天陪梁父梁母吃饭,又常带苡绿去见自己朋友,言必称“这位是我未婚妻,毕业自港大音乐系,维多利亚乐团任钢琴师”。

梁妈妈喜欢他,笑得合不拢嘴,霍威上进又英俊,苡绿后半生有靠,她也算了了心头大事。

可惜好事多磨,不久一纸调令过来,这样好的一对璧人被分开,霍威要去太古公司在澳洲的布里斯班分部呆上半年。

为他送行后的第二天,梁妈妈在饭桌上食不下咽,这样大的事,霍威事先一点口风都不曾透露。

“妇道人家见识浅,这有什么。男人总要以事业为重,何况他出去是为学习,回来即可升上加升。”父亲翻着报纸,语气里甚是不屑。

苡绿帮着收拾碗筷,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很不同意父亲。

半月后,苡绿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包裹,拆开看,是一大盒澳洲Haigh’s巧克力。附言说,他希望和苡绿的爱情,像这款澳洲最古老的巧克力一样长久。

啊,每一个恋人都曾发誓要比时间长久,苡绿咬了一口巧克力想。那天夜里她莫名其妙开始牙疼,去诊室看医生,可是一套检查下来,什么问题都没有。

不得已戒了甜食,连饭量也开始减少,那盒Haigh’s渐渐放得化了,某天苡绿打扫卫生,将这盒巧克力塞进冷冻室最上层。

没有安排约会,周末又开始空闲下来。夜里苡绿想起从来没有拨打过的一个电话号码——那天回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洗了手。

等反应过来时,洗手液早已溶解了那抹深蓝油墨。

苡绿并不觉得可惜,她已经有了安排好的光明灿烂的未来,她的一生该坐在优雅餐厅里接收玫瑰,而不是跟喜欢画小丑和苍蝇的人交朋友。

这个冬天的阴冷程度超过了苡绿的想象,气温播报本港遭受四十年来罕见低温。苡绿每日被牙疼折磨,连贴糖纸的兴趣也不再有。霍威的糖果礼物仍然不时送到,苡绿就将这些糖果打包起来,抽空送往附近的儿童福利院。

那天她刚走进儿童之家,意外有人在背后唤她。苡绿回头,竟是半年未曾见到的伊凡。

他笑眯眯地望着她,似乎毫不介意她从没有联系过他。在十二月晴冷的空气里,他的笑容似阳光般明亮无邪。伊凡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纸盒,苡绿走过去一看,是满满一箱散发着烘焙香气的贝壳蛋糕。

“我已经不在Simplylife做了,好担心再也遇不到你。”

苡绿哑然失笑,礼貌地点点头,心说就算你继续呆在那家烘焙坊,我也不会去找你呀。

两人一起将蛋糕和糖果分发给小朋友,又带领他们做游戏念童话。忙够大半天,才发现彼此饥肠辘辘。伊凡回到车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只牛角面包。

“怎么办,只一块面包。”

苡绿赶紧摇头:“我不饿,你吃就好。”

可面前的男生仍然苦着脸,捧着香酥的牛角面包,一脸不乐意:“阿牛哥,我知道你很Man,可是你若不生只小牛出来,这位漂亮的小姐就要挨饿。你也不忍心看着她流口水,对吧?”

伊凡说得一本正经,苡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还没等她看清,伊凡从牛角面包下又变出一只可爱雪顶面包。两人坐在草坪上慢慢吃,天上有呼呼的大风吹过,一朵一朵白云蓬松的像棉花糖。

苡绿问起为什么伊凡上次要在她手心画只苍蝇,伊凡学着麦兜的声音,慢吞吞地说:“姑婆,你的眼睛不好,那明明是一只雄鹰啦——”苡绿一愣,笑痛了肚皮。

奇怪的很,这天夜里睡觉前,苡绿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竟然没再牙疼了。


伊凡在旺角花园街开了家面包店,Logo是朵可爱蝴蝶结。他攒了多年积蓄,终于拥有自己的小小天地。苡绿买了一盆白水仙做贺,刚踏进店里,被甜甜暖暖的小麦烘烤香气抱个满怀。

伊凡忙着做糕点,苡绿就自己在店里闲逛。面包店小,店后隔着蓝白条纹的布帘子即是卧室。苡绿好奇心起,忍不住走了进去。

素净的小房间里,四面白墙,家具是旧朴的浅蓝色。写字台上放着一只玻璃相框,苡绿捡起看,是缺掉两颗门牙还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

竟然有人将这么丑的照片放在桌上展览呀,苡绿忍不住笑。又细看,男孩还顶着那个时代流行的西瓜头,整个样子看起来蠢萌蠢萌。

“那年我才八岁。牙齿坏掉,妈咪带我去拔牙,回来替我拍了这张照。”伊凡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笑眯眯端来一杯茶。

苡绿羡慕他,她的童年没有丑相,所有尴尬时刻都被父母及时抹掉。

“说来好笑,那天去诊室拔牙时,我邻座坐着一位戴蝴蝶结发夹的小女孩,她排在我下一位,紧张得不得了。我为逗她开心,嘴里还填着止痛棉球就对她做鬼脸,果然她看到我,就哈哈大笑起来。”

苡绿一怔。

“结果小小的我,想跟她做朋友,却被她拒绝。那时我很害羞,哇得大哭起来。说起来很有意思,就是这个傲慢的小女生,后来我妈咪问她,将来长大想做什么,她说想做甜点师。”

伊凡轻轻抚摸照片上丑丑的八岁男孩的脸:“奇怪的是,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她了。”

“哦,很有意思。”苡绿转过脸,“有点晚,我该回家了。”

十二月傍晚的香港,车流缓缓,街市宛如流动的星点银河。苡绿走在喧闹的旺角街头,不时被人撞肩,又不小心撞到别人。有那么片刻,似乎周围的人渐次消失,她又重新坐在冷气充足的牙科诊室长廊外,右边是剪着西瓜头有一双亮晶晶眼眸的小男孩。

他伸出手想同她握手,可她却瞪了他一眼。她不喜欢这个嘴里塞着两团大棉球,看起来像个笨蛋兔子的男孩。护士正好叫到她,小小的苡绿就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把拂开那只手,从男孩的身边走了过去。

记忆的碎片一点一点闪着光泽浮现,苡绿低下头,白净的脸庞埋在柔软的秀发里。有那么片刻她想哭,又想笑。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或者说,奇妙的是命运。

那天半夜醒来,苡绿的腮帮肿了半边,她的牙疼从未如此剧烈。隔天早餐时霍威打电话来,说他马上就要回国了。

“我们是Tiffany订婚戒指呀,所以现场也要布置成薄荷绿配纯白。对哦,一定要香槟玫瑰,所有高脚杯上要系白色缎带……”

梁妈妈絮絮叨叨,捧着厚厚的笔记簿,对着电话讲足一个上午。

“妈,够了,订婚宴而已。”苡绿用冰袋敷脸,她的牙齿左右不见好转,连带脸型都圆了一圈。

“我们两家是什么家庭,随便,问问你爸爸,我们是随便的人家吗?从小到大钢琴芭蕾念书养气质,哪样对你不是一丝不苟,这么重要的日子你给我随便?”

“好了好了。”苡绿不想争论,她的牙齿肿痛,连说话都成了负担。

梁太太气愤,她也不想女儿在这时候订婚,苡绿的牙疼迟迟不好,她不想被人笑话梁家女在订婚宴上“一张脸肿成痴肥”。可惜霍威升职令下来,新职位是太古集团在布里斯班分公司的市场部负责人。

苡绿若再等他三年,足足三十岁呀。就算肿着脸孔草草订婚被人笑,也比冷藏在家里贴糖纸强。梁太太软硬兼施,令霍家很快同意订婚。

苡绿最后一次去旺角花园街,站在伊凡的面包店外,看招牌上那朵圆蓬蓬蝴蝶结,它在霓虹灯下闪耀着奶油般丰润的光泽。

一脸傻傻笑着招呼客人的伊凡,围着白围裙在店里忙忙碌碌,快活的脸蛋像是永远没有忧愁。

苡绿悄悄把一只蝴蝶结放在门角柜台上,她在家翻找半夜,才在旧糖盒里找出这只发夹。

梁太太是绝不肯答应她的女儿和一个做面包蛋糕的甜点师在一起的。苡绿想。

霍威将是个优秀的伴侣,他们会去澳洲,生一对争气子女,星期天的晚上全家坐在歌剧院里,一起听瓦格纳剧里的男高音。

母亲说得对,她从小芭蕾钢琴念私立学校一路培养气质,不是为了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甜点师在一起。再说,现在这个时代,还有谁会为了童年一个不真切的迷梦坚持到现在呢?也许,伊凡爱的是心中对童年的幻想,而不是现实中的苡绿。

苡绿小时候无视过的那双手,现在长大了的她,也要骄傲地、不带感情地跨越过去。她想起这个冬天,伊凡第一次在橱窗上画下她哭泣的小丑样子,她终于也要变成自己讨厌的大人了。

订婚宴举行的平平淡淡。一对新人在台上接受祝福,七姑八婆在酒杯与肴馔间八卦本港熟人间的秘闻。苡绿茫然望着台下,她今天一早吃了止痛片,肿胀的脸颊被化妆师用头饰巧妙掩盖。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就像自己小时候玩的洋娃娃屋,打扮整齐华美的芭比情侣坐在漂亮的玩具屋里。

只是,不管苡绿放多少玩具进去,那对精致的恋人脸上却永远冷冰冰没有任何表情。

布里斯班的夜晚寂静安宁,位于南半球的澳洲正度过夏天的尾巴。这里没有熟悉的市井喧嚣,没有街头小巷的熟悉粤语,没有虾饺奶黄包刚出炉的烟火人间气味,这里的建筑比香港高广疏离,苡绿一个月前刚来到这里,她还不习惯这座城市入夜的冷清。

这一个月里她见到霍威的次数少的可怜,他有时夜不归宿,有时很晚才醉醺醺返家,又不在乎是否会惊扰她,大呼大叫要她端水服侍,倒下去即扯鼾如雷。这天吃早餐时苡绿不知哪里来的脾气,明确表示自己不高兴。

“阿威,你以后可否早点回家,每日醉醺醺半夜归来,我睡不好。”她突然倔强。

霍威奇怪地看着她,他从前从未看到女友这样的没礼貌又坏脾气。隔天他订下布里斯班最漂亮的海景餐厅。

“女人呢,最重要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苡绿,你的一切都让我安心,”他刀叉熟练地切下一小块牛排,慢慢又说:“其实跟谁在一起都一样,但我们条件最配,所以只要你听话,靓衫鞋子包包随便买。你无需工作养家,只要不太管我就行。OK?”

餐后甜点上来,是一客杏仁芝士蛋糕。有小提琴乐音响起,侍者在霍威授意下送来一大捧皇后玫瑰花盒。

苡绿接过花,这样柔美娇艳的红,光看包装已知价格不菲。然而它们毕竟已经死了。枝条根根斩断,躺在天鹅绒铺成的华美棺材里。苡绿心头一凛,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霍先生,我从前告诉过你,我讨厌杏仁的。”她摘下左手上那枚Tiffany最大号晶光熠熠的戒指,轻轻扔进面前的红酒杯里。


苡绿擅自跑回了香港,梁太太气得一夜间像老了十岁。她不懂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为何这样任性,爱情不都是这样吗?为了一份杏仁甜点闹崩,简直笑话。两个条件适合的人在一起,这就是婚姻。

不不不,苡绿不要这样的生活。

她恢复旧时的生活作息,工作日去乐团里练琴,周末在伊凡的小店里学习烤蛋糕面包。每月还去儿童之家做义工,将自己新烤的小蛋糕分给可爱的孩子。那只蝴蝶发卡去了哪里,她没有问,伊凡也从来没有说过。

或许被什么人拿走了,或许丢了。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梁苡绿二十九岁生日这天,才恍然想起,这么久来自己的牙齿竟再也没有疼过。

这天她照例去伊凡的小店,走到门口,却发现店门竟落锁。

苡绿诧异,打他手机怎么也不通。回到家,梁妈妈迎出来说有人送来一大盒奇怪蛋糕。

可不是,餐桌上摆着一只三层蛋糕,素素静静刷了一层雪白奶油,再无其它装饰。梁太太在一旁唠叨:有谁会这么傻,送这么大只的蛋糕却不要一点花饰?苡绿微笑,拿刀切开,大家都惊艳,呵,内馅是五光十色的彩虹。

其实为了保护牙齿而拒绝吃糖的人生很无聊。

就像害怕受伤所以拒绝付出,害怕不体面所以拒绝喜欢的职业,害怕分手了就没人爱所以凑合。

从前她以为按着世俗的规则选,就不会有蛀牙。然而生活的腐蚀来自方方面面,英俊浪漫名校或许很重要,然而对于真正甜美的爱情来说,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能让她笑。

门铃声响起,梁太太开门,大吃一惊,一脸见到变态的表情:刚刚送蛋糕的男生,扎着满头蝴蝶结穿着粉色小丑装又来了!

苡绿捧着餐碟望着门口,笑得不可自支,笑得眼泪流出,一大块蛋糕差点跌落怀里,她知道,属于她的甜蜜人生,此刻终于真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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