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我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日记里有我的坎坎坷坷，日记里有我的大风悲歌，日记里有老师和同学鲜活的音容笑貌……
—— 李现通
仍然在家躺床上养伤。
休息了这几天，膝关节处的肿胀消减了许多，感觉也不那么痛了。
一日三餐，妈做好了饭，盛了端进房里给我，有时候是大妹二妹端来。我吃过饭，她们还要再把空饭碗端走洗了。刷牙、洗脸、解手，都要依靠妈。唉，我真是家里的累赘！
东院的正房里，还躺着半身不遂的奶奶，奶奶吃饭要人喂，解手要人抬。本想中考以后的假期里，我照顾奶奶吃饭解手，尽一份孝心，也分担父母的劳累，谁知自己又摔坏了，反而给家里添麻烦。
一家里两个卧床的病人，父母该有多心焦啊！
初三功课太忙，我几乎没有照顾过奶奶，奶奶都是由爹和两个妹妹照顾。
奶奶躺在床上，只有一只胳膊能动，不会说话，需要解手的时候，就“啊巴啊巴”地叫。
奶奶真可怜啊！爷爷二十多岁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那时候爹才六个月大，奶奶青春熬寡，守着爹到现在，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又有谁人知！
我总想着，等我长大了，挣了钱，让奶奶好好享福。
但上天从不顾怜贫穷困难的人。去年春天的一天早上，奶奶刚起床，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爹连忙把奶奶送到公社卫生院，医生诊断是严重脑溢血，在卫生院抢救了两天，仍然昏迷不醒。在洛阳工作的三姨奶（奶奶的小妹）把奶奶接到了洛阳的大医院。住院半个多月，人是醒过来了，但全身瘫痪，不会说话，只有一只胳膊能动。
给我看病借的帐刚还清，给奶奶看病又四处借了许多钱，旧账刚去，又添新债，生活的重压让父母像一对一刻不敢停下来的陀螺，每天起早摸黑挣工分，匆匆忙忙，从不歇息。
我和弟妹都在上学，只能在家的时候照顾奶奶。很多时候，父母要到生产队干活，我和弟妹要上学，只能留奶奶一个人在家。奶奶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是清醒的。她总是等我们回家了，才会“啊巴——啊巴——”地喊两声，如果解小手，声音会低一些平缓一些，如果解大手，声音会高一些急躁一些。她说不出话，只好用语调表示内心的想法。
大妹晓最辛苦，经常给奶奶喂饭，给洗床单拆被褥。而我，因为行动不便，做的很少。
奶奶与我在1967
半晌儿，我听到正房里奶奶的呼喊声。
父母往生产队上工了，弟妹上学了，奶奶身边没有人，我只好拄了双拐，忍着疼痛勉强走过去。
奶奶看到门口的我，显然很高兴，用能活动的那只胳膊来回摆着，“啊巴，啊巴”地要告诉我什么，我明白了她要解大手。
我说着“奶，等一下啊”，坐到她床沿上，用力托起她的下身，把便盆放进去。过了会儿拿出便盆，为她擦拭干净。
我做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从小到大，奶奶最疼爱我。小时候，我和奶奶睡觉。冬天里，我的脚像冰冷的石头，奶奶总是把我的双脚捂在她身上暖。有什么好吃的，奶奶总是给我留一份。我上小学时候，奶奶身体已经不如以前了，但如果妈妈收工晚没时间接我，奶奶就去学校背我回家……
我坐在奶奶身边，握着她的手，大声说：“奶，我上高中了，这两天在家歇着，有事儿了您叫我啊。”奶奶用勉强能活动的那只手抚摸着我的脸，笑着笑着，眼角却流出几颗泪珠。我坐在床沿上，看着奶奶在流泪，自己突然也想哭。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和奶奶两人都身体瘫痪啊？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奶奶一生勤俭，与世无争，行了一辈子善，到头来却瘫痪在床，受尽苦难。
奶奶娘家是府店周寨村的，书香门第，在同龄女子大都是文盲的年代 ，她已经认识了许多字。因此，新政府刚建立不久，奶奶就被推荐到县里学习新法接生。
从五十年代开始，周边谁家该添人（生小孩）了，前来唤她一声，她拿起接生包就随人去了，往往深更半夜才回家。
奶奶接生从没出过事故，南街这边从二三十岁到六七岁的人，有许多是她接生的。每次接生，不管花费多少时间多大精力，奶奶从不要一分钱报酬。两三天后，添了人的家里会送来一碗或者两碗喜面。在吃不饱饭的年代，这就是最好的答谢。
奶奶亲手迎来了多少婴儿的生命，为人们拂去了多少凶险带来了多少希望啊！这不是最大的善行嘛？！
奶奶还信神，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烧香磕头，敬奉各路神仙。
做善事，还敬神，奶奶应该比任何人都有幸福的晚年。可是她还不到六十岁，就瘫痪不起。
奶奶本是一位干净整洁的人，如今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屙尿在床受尽折磨，真的是造化弄人天欺善良啊！
这世道，为什么“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我因此不相信有什么鬼神，即使真有上天，也是一个不主持公道的自私自利的昏君，怎配得上我去爱戴敬奉？
但是，我绝不会因此弃善从恶，因为对我来说，行善是一种习惯，不是为了回报；作恶是一种秽行，会玷污了纯洁的心灵。
（请看下集《我是学校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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