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节忆娘亲之五
赵清娣
小时候，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了，
乡愁是一张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座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每读起余光中的这首诗，心里总是一沉，热泪立时盈眶。
小时候，娘和我大手牵小手。长大了，我拉着娘的手。后来啊，娘一松手，距离就变成一个小小的坟头，娘在里头，我在外头……
立冬已过，小雪在即。霜花朵朵，黄叶遍地。北风悄悄送来信息，天冷了！我匆匆打点行装，身随梦飞。恨不能一步跨越千里，赶到母亲身边，奉上我的心，献上一袭寒衣。
掩映在绿树杂草间矮矮的坟头，是我永恒的记忆。十年前，撕心裂肺的苦痛和着泪水，我们把母亲安葬在这里。今天，默默地站在坟前，我不能高声，也不敢哭泣。怕惊醒娘的清梦，怕扰动这温馨的气息，更担心，影响了与娘交谈的心绪。
“二丫啊！冒冒失失这么远跑回来，也不给娘打个招呼，发个信息！累吗？吃饭了吗？有没有受什么委屈？”。不等我开口，一连串的问话，又在我耳边响起。娘啊，在您面前，我永远是长不大的闺女。满腹的知心话一时竟无从讲起，酸甜苦辣都化成汩汩泪雨……我只想把脸搭在娘的肩头，像幼时一样，哭它个毫无道理。“不，是，没有……”，我语无伦次，似乎感到娘的双手，轻抚着我的头，慢拍着我的腰脊。恍惚之间，膝盖一软，我跪在了娘的坟前。
供品敬上，点燃三柱清香，把精心给娘准备的衣物，元宝，还有“描红本”，颤抖着双手点燃，不忍地闭上双眼，任“寒衣”在火苗间扭屈，翻转。清烟袅袅升起，那是通向天堂的单程快递，先是星星之火，继而汹汹燃起，渐渐烟灭灰飞……清香、青烟，丝丝缕缕，传递着我对母亲的深情厚意。
我跪在母亲坟前，呆呆地沉思，痴痴地细看，草蓑叶黄，只剩下一丛丛一簇簇浅蓝色淡黄色的野菊，像星星般把坟头装点，简朴而又自然。父母静静地躺在地宫，一如安在时的安详、悠闲。我用模糊的双眼茫然四顾，聚焦在袅袅升起的青烟，它一头通天堂，另一头连接人间。我和娘之间的桥梁，幻化成一缕青烟重现。我们心灵的交谈，早已穿越了阴阳之间的界限。
揉揉发酸的膝盖，就势坐在坟前，时间也像凝固了一般。苍天有情，大地有眼，云朵也被这人神之间的真情感染，悄悄地躲在天边，为我们陪上珠泪点点。场景，平凡而又平凡，人物，简单而又简单。可是这永恒的爱，谁能说不是产生于这平凡之间？
娘啊！天堂生活可好？对，一定幸福无边，否则，你肯定会重返人世，与我们团圆。历年来女儿供奉你们的牺牲玉帛，也还准时收到？相信有玉皇大帝的治理，那里定然是升平世界，湛湛青天。
娘啊！您的谆谆教诲，女儿我铭刻心间。一撇一捺，这个“人”字，平实而且简单。分别后的十年，女儿也曾品尝过无数的辛酸。“踏实做事，诚恳做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您留下的格言。至于眼泪是苦或是咸，自己咽进肚里，与别人有什么相干？我坚强地面对一切，努力践行您的遗愿。只要自己挺直了腰，即便泰山崩于前，黄河决于后，女儿也不会失态变颜！
娘啊，您走时，总是担心小妹，担心她持家劳累，担心她命运多舛，担心她幼年失怙，担心她少年失学，生活的重任怎么来担？我们尽心尽力，接过您的火种，重燃起爱的火焰。娘啊，放心吧，小妹全家一切都好，生活美满，幸福平安。
娘啊！您总担心外婆家后辈人单，我回到偃师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段湾寻找外婆家的旧宅老院。五十年的沧桑，段湾已由繁华的集镇，变成废墟一片。几处断壁残垣，几片蓑草连天。我拍下几张照片，请您细细认辨，这是谁家的老宅，那又是谁家的旧院。哪里是您玩耍的地方，哪里有您小时候的伙伴。娘啊，认不出来也罢，这是沧海桑田的变迁！
娘啊！在寻找外婆家的途中，经人指点，我拜谒了段氏祠堂。那里是娘的根，我身上也延续着段氏的血缘。认族归宗，跪父母，跪赵氏祖宗，我又一次虔诚地跪拜，瞻仰着段氏历代先祖的遗容遗颜。
娘啊！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件小事，至今还让我后悔不已。那是我退休前，有空便练练大字——描红，每当这时，您便静静坐我身边，满含希冀，满眼企盼。但女儿我粗心啊，忽略了您的所思所念。后来终于有一天，打开描红本，发现有些不同于以前。我投去探寻的目光，只见您眼中火花一闪，“我写了…几个字。”“哦”，我脱口而出，“写就写呗。”不冷不热的四个字，您眼中的火花也熄灭在转瞬之间。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我的粗心大意，竟然成了您前进的羁绊。我不能原谅自己——直至现在，永远。
娘啊，我也将要到你那时的年龄，渐渐地步入老年。我练练乒乓，读读诗篇，写点小文章，参加剪纸班……偶尔也拨弄琴弦，赢得女儿、儿媳、孙女——全家点赞！享受天伦之乐，接受晚辈的呵护、“哄骗”。
娘啊！和我的子侄及孙辈相比，关于您老的精神追求，我理解得实在太过肤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今天，敬上一本描红本，也算是对我过失的救赎，聊以弥补我终生的遗憾。
娘啊，在您的晚年，衣食住行，我努力照拂，尽量周全。唯独您的精神追求，我却是视而不见，也许是环境限制了我的思维，也许是您的追求，和同代人差距太远。然而您的脱俗，也正是在平凡的生活中彰显。
娘啊，我还想告诉你，您的重孙——我哥哥的孙子，今年考上了名牌大学。正是因为您的言传身教，才换来咱家学习风气的承传。
香，就要燃尽了，烟，依旧无声地陪伴。母女之间的交谈之路，平淡，悠远，永远不能隔断。
娘啊！我想您！有您在，开了门我可以张口就喊；在你面前，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个小过失，还有您把关。离了娘，哪儿还有这自由度、安全感？！
娘啊，我的亲娘！我们想您，念您，爱您，爱您到永远，永远……
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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