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甲路村的时候，抬阁的鼓手已在村委会的院子里拉开了架势，屋子里正忙碌着把抬阁装扮上架。门，虽然虚掩着，我却没有上前探望。因为，我二十年前曾到甲路村拍摄婺源抬阁的电视专题片，村民就拒绝了拍摄装扮上架的过程，当时只有遗憾地一笔带过。如果说，当时的抬阁已中断多年，只是甲路老辈人逐渐恢复的记忆符号，带着一种民间的隐秘，我能够理解。也许是我的造化，遇到了村里传统而又有韧劲的长者。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后来凤凰卫视在婺源拍摄《寻找远去的家园》时，编导在甲路也遇到了类似的境遇。我只能理解这种情况，是一种“以父传子”家族式的保护意识，抑或是村人对先祖的尊崇与敬畏……
每年的新春，是婺源抬阁祈福纳祥的开始。抬阁巡游，鱼贯而行，浩浩荡荡，层层叠起祥瑞。在千百年的时光里，甲路的抬阁又藏着怎样的故事？村里的老人告诉我，抬阁的来源与一位圣人有关。相传，在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平息了安阳曲沟一带的干戈，百姓为表谢意，在孔子离别时，用鼓乐相送，并选择聪明伶俐又善歌舞的男、女童子，由众人抬到高桌上，边行边唱，以便渐行渐远的孔子能回望到高桌上的歌舞……
其实，抬阁传入甲路并且流行，还与一位英雄有关。据说徽州民间尊崇的偶像——汪华，“带甲十万”，平定宣、杭、睦、婺、饶、歙“六州”之地，为百姓带来了福祉。汪华去世后，徽州人奉他为“汪帝菩萨”。婺源古属徽州，甲路每年出抬阁，就是对汪华的顶礼膜拜，以祈求汪帝菩萨驱灾纳福保佑一方平安。看来，婺源抬阁除了与圣人有关，还与神祇信仰有关。久而久之，甲路抬阁成了民间节庆祈福纳祥的传统符号。抬阁出行巡游，前面要抬着一个“香亭”，里面坐着汪帝看抬阁。“人神合一”，娱神娱人的抬阁民俗活动，孕育形成了婺源古老村庄独特的地域文化和审美方式。无论源于孔子还是源于汪帝，甲路抬阁节庆时的集体巡游，是一代代甲路人以纯民间的方式，进行的感恩与祈福。
进入人们视野的甲路抬阁，实际是肩膀抬着流动的小戏台。甲路抬阁由基阁、中盘架和上盘架三部分组成。基阁左右由四人或八人抬着，上盘架是十岁左右的孩童，装扮各种戏剧人物的造型。每次巡游时，彩灯或者蜡烛照映着装扮的儿童，或坐或立，悬空、飘逸，颤颤悠悠的律动，似仙童下凡，别有韵致。与之关联的剧目有：《小放牛》《铁弓缘》《花木兰》《西游记》《白蛇传》《苏三起解》《时迁偷鸡》《秦香莲告状》等等。虽然没有唱腔唱词，却给人留下了未知的神秘，多了一些想象的空间。在甲路村史上，曾出现百组抬阁同时巡游，那是一场怎样的盛景呢？
或许，这是遥远年月婺源乡村最为神秘与理想热闹的至境吧。
甲路抬阁巡游，鼓乐开路，锣钹断后。村里的一位鼓手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七十多岁的样子，由于身体偏瘦，一件开襟衫套在身上，并不衬体，而手上打锣鼓的功夫却老道。与他闲聊时，他说他从十几岁开始学打锣鼓，村里如今打鼓的大多都是他的徒弟。在甲路村，打鼓的手艺虽然不能糊口，他却找到了精神的寄托。
如果没有到过甲路村的人，很难想象甲路村庄的古朴与优美。甲路村在古意与绿色的包裹中，有千年的古樟，有徽饶古道，有武穆题诗的花桥，还有丁香姑娘梦寐以求的油纸伞与祈福驱灾的傩舞面具……正月里，甲路抬阁出行巡游，村巷里灌满了锣鼓鞭炮声，以一种民间的狂欢而经久缠绕。抬阁巡游中，我明显感觉到了村庄新春的体温在升高。这是村人激情释放的温度。而村里的“小把戏”（小孩）呢，跟屁虫似的，一路追随、小跑，喜气得很。
这一夜，我离开甲路村时，咚咚锵、咚咚锵的鼓乐声，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爆竹烟火声，还随着夜色在扩散。回头望去，抬阁的人流在灯影下若隐若现。影影绰绰中，我还是看到了村庄正月古朴的风韵与喜庆的表情。那锣鼓爆竹声，还有人们的笑语，俨如婺源乡村祈福纳祥的回声。于是，婺源乡村，以及乡村的人们，在抬阁层层叠起祥瑞中，开始了春天的旅程。
作者简介
洪忠佩，江西婺源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特聘作家。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三百多万字。作品散见《报日人民》《光明日报》《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散文》《芳草》《文学界》《鸭绿江》《四川文学》《湖南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创作与评论》《散文海外版》等，多次获奖并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等多种选本，出版散文集《影像·记忆》《婺源的桥》《松风煮茗》等多部。
总策划：吴志刚、邱玥
执行策划：万晴、冯星星
朗读者：查婧雨
编辑：董文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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