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腔 漫 谈
西北师范大学 史忠平
身处异地，好不容易得以休息片刻，听着我最爱的秦腔，思绪飞回生我养我的家乡，过去的一切历历在目，不知何因所趋，忽想借此方寸之地，以抒此时之想。
言及秦腔，吾辈多不受，而我却情有独钟。细想起来，这并无他因，只是儿时有所浸染，此时听来，便是一种乡音。
在我看来，秦腔的基本基调是悲壮的，他昭示着祖辈们与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生命的抗争，这或许就是他为什么滋生于西北大地的原因所在。每个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有着不可避免的孤独意识和悲壮情怀，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故而，宏观的讲，不论南人还是北人，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孤寂和悲情均是其必须面对的现实。所以，大乘佛教创立菩萨乘，以无上的慈悲救度众生，并有观音菩萨像慈母般的呵护关怀着无量百千万亿众生，使每一个个体在受诸苦难时有了心灵安顿之地。在佛教信仰中，只有心灵皈依了佛，则既可出家为僧，亦可在家为居士，在出家与在家之间，总是以心灵与佛的接契为旨归。现今的每个人也必然面对出家与在家的选择，但与佛教所讲大不相同。儿时在家，渐渐大时，不愿倾听父母唠叨，不愿接受家人管制，更听人言，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想出人头地，必先学而优，因为学而优则仕嘛。于是，十年寒窗苦读，一心出家。然而，一朝出家，则日日思家，想家，念家，每每受挫之时，更是如此，奈何！奈何！
再说这秦腔，他就是我每次寂寥时的一个念想，因为，每次听到他，你就会回到20年前的家乡。在这里，你大可尽情的回忆过去那些个村里的名角，回忆那些因戏而变得热闹非凡的每一条小路，回忆那些戏台下扎堆论说的老者，还有那些在戏场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和窜来窜去不亦乐乎的光屁股小子。这就是家，就是父老乡亲，就是左邻右舍，就是亲朋好友，也是我的乡音。也正因如此，在有些客居他乡的网友言及秦腔使其泪流满面时，我亦有同感。因为，对于从小只能接受一种文化娱乐的人来讲，这种声音意味着儿时精神世界的极度匮乏，也意味着他就是在你的精神世界里留下的唯一烙印。由此，秦腔的缠绵悱恻、丝丝入扣往往会催人泪下，他似乎不是在唱，而是在哭诉；秦腔的慷慨激越、大气磅礴又会使人振起，他似乎不是在吼，而是在告诉我们古老的三秦和陇右大地是何等的雄伟和广袤。通观古代历史，骑在马上打天下者，多为北人，这是何等气势？纵观古代绘画史，北方山水的壮观景象又岂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小情调可比拟？每想到此时，不用说，我是对秦腔便倍感亲切，由此而对家倍感恋念。
记得有一年回家，一下汽车，街上放的是商芳会的唱腔，当时正直六月，酷日炎炎，我的第一感觉是扑面而来的泥土味和干裂的地面，我突然问自己，难道这种感觉来自这段秦腔？后来想想，确然如此。的确是秦腔唱出了泥土气息，这一腔调或许真是从干裂的土缝里溢出来的。而就在此刻，眼前闪现的又是父辈们挥舞镰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于是便真的多愁善感起来，不知当时眼眶是否湿润，只是耳边又不断重复十三狼的那首歌：“喝烧酒捧起个大老碗，吼一声秦腔震破天，祖祖辈辈吼了几千年，吼声里有血有泪，吼声里有苦也有甜，不要说哪天南海北你都走遍，普天下最美的歌声还在秦川”。
我喜欢秦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作为艺术，他与书法、绘画紧密相连。好的演员和不好的演员其实只差那么一点点，但正是这一点点，才将无数人挡在了名家和大师的门槛之外。好的演员，同样是一招一式都会恰到好处，最要紧者，就是让你看不到他画着妆，穿着戏服，拿着道具，而是他演绎的那些生活在古代的人物正在交谈，在诉说身世，亦或是在彼此争执和吵架。这就说，如果让人感觉到你是在演戏，那就很麻烦。同理，画画中，如果观者首先被你的技法所吸引，哪你的画也就已然失败一大半。然而，戏剧确实需要化妆、服饰和道具，绘画也确实需要笔墨纸砚，因为，没有这些，戏就不成为戏，画也不成为画。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然则何时而要？要多少？如何要？这的确是置人于死地的难题。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又说：“从心所欲不逾矩”。齐白石曾说：“苦言中锋用笔者，实乃无才之辈也”。闻一多先生说：“戴着镣铐跳舞”，总合这几点，或许可借以理解前述所言。然而，又有今人戏言：“吾辈本为凡人，却又干了个天才的专业”，我常深感此话至真，故又自戏言几句：“笔耕数十春，终未入佳境。我本一愚人，何故喜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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