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的意境
下
2、境界
境界,通常是一个人在感知上的主观判断,位于不同视角、不同领域,所产生的见解也不同,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认知感。而今天我们要讲的境界,仅限定于文学创作的范筹内,甚至,缩小到对联创作的小领域,以质来区分大家的认知,以度来衡量大家的感识,仍是值得大家去仔细体验的奇妙之旅。
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王昌龄先生在《诗格》中已经提出了三境的说法,即:物境、情境、意境。
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
简单概括,所谓物境,就是景致生动,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你的神髓、你的感思,却依然深藏在心里面,外人不知,导致文章有形而无神。
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
说难听一点,所谓情境,其实就是大家常说的“无病呻吟”,只不过呻吟得高级一点而已。它与物境是恰好相反的,得其形,曰物境,得其神,曰情境。于对联来讲,情思饱满,却无结实牢靠的依附之体,是为病态。
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
需要先声明一点,王昌龄先生这里所说的“意境”,并不是我们前面所讲的“意境 ”。他这里所说的意境,是指“不隔”,以虚实相合、神形兼备而得其真,谓之意境,冠以文学境界的最高形态。
分析完这三重境界,我们也不难看出,一千多年前的论述,显然是不够全面的。物境→情境→意境,它鲜明地阐述了层递境界的基本趋势,却没有提及到“意境(我们现在所说的意境)”的境界,更没有提到意境的分类。
后来,中唐时期的刘禹锡,晚唐时期的司空图等人,都相继续提出过与之相关的意境论述,逐步推动了境界领域的扩大化,但真正集意境论大成者,是晚清时期的王国维先生。
今天,我们侧重讲的就是王国维先生的意境论。
前面王昌龄的“三境论”助我们疏理了一下意境的追求阶段,而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所提出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将是我们接下来的重点攻坚目标。
有我之境:有我观物,故物皆我之色彩。
从这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有我之境,是指那种个人感情倾向比较鲜明的意境。在创作中,一方面,它表现为情感直露,毫无遮掩,就像目前雅座的联,绝大部分都属于这一类;另一方面,它通常以自我为中心,主观凌驾于客观,因此,一些情景相融的佳句往往也会划入此类。
例如: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杜甫《春望》中的颔联,便是借助拟人的手法,赤祼祼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这本是意境之作,但因为花落不落泪,只有花知道,鸟惊不惊心,只有鸟知道,而作者将自己的主观色彩强加在花鸟身上,我感时,花亦落泪,我恨时,鸟亦惊心,这便是主观作祟。
在文学创作中,主观凌驾于客观,这常常是被人所垢病的一件事。杜甫这首诗也不例外,但他的成功之处在于利用全诗结构,暗合隐秀手法,隐去了背后的“风风雨雨”,句子可解释为:花在风雨中飘摇,鸟在烽火中惊翅,而这些都是双眼可见的,将所见转化为所感,情景相融,顺理成章地表达了作者的悲恸之情。
实例操作:
立闹市 心独幽静
对清江 魂共长流
这是联友麒麟的一副作品,典型的“有我之境”。联中虽然映射了现实中的喧嚣,但表达手法上都是直来直去的,“心/魂”同秀,且情与景相隔,俨然处于王昌龄先生所说的“情境”境界,谈何意境?
初改:
东临闹市 草芥长思净土
北望春江 鸿鹄久仰清流
修改之后,保留了原联的意境,但它还是“有我之境”,因为“长思/久仰”是一种心里猜测,联中赤祼祼地把作者的感情强加在草芥与鸿鹄的身上。然而,这里运用拟人手法,隐去了“心/魂”,不存在情与景之隔,令视觉与感知之间的转化顺理成章,便是成功之处。
一副意境联的成与败,只在一念之间。
我们不能完全说“有我之境”就是渣,它是分层次的,要写得不让人喷吐沫,很难。如果大家都确定自己有杜甫的功力,那追求“有我之境”也一样可以玩得山花灿烂,如果没有,请修练“无我之境”吧,否则,意境只是一程飘渺之旅。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这里所说的无我之境,并不是说作者不在句中出现就叫无我之境,它是指一种含蓄的表达,旨在不动声色地构筑出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以客观的态度,将所见、所听、所闻、所触生动地表达出来,言在物相,意寓其中,两者相兼,做到不着痕迹,便是无我之境。如上面的“鸿鹄久仰清流”,如果改成“鸿鹄久饮清流”,便是“有我”与“无我”之间最浅显的区别,久仰,是主观上的猜测,欠饮,是客观上的所见。
记住:联活,我便活!联死,我亦无!
例如: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商隐这两句诗联本是写一个深闺女子的相思之情,词中并没有说女主人翁怎么怎么样,但春蚕与烛泪所塑造出来的形象是什么?春喻情,烛喻夜,情丝如蚕丝一般悠长,至死方休;泪眼如蜡炬一般幽泣,化灰方尽。孤灯夜下,深闺女子无尽的思念与哀怨,无形中都一一展露在我们面前,令人刻骨三分。
即便是现代人巧取豪夺,硬拿它来比喻一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品格,仍不失魅力。
实例操作:
是日雨苍茫 未识芳草
何时云淡荡 聊慰宿心
这是联友月华的一副作品,我们先综合前面所讲的知识,分析一下这联的问题在哪里。
意象:整体没问题,只是“宿心”无意象,属于对仗上的问题。
隐秀:“未识”的存在,暗示前面隐去了“我”,而下联的“宿心”,进一步昭示了作者的存在感。正因为作者的存在感,令整联似隐却非隐,而且,状溢于目前,而非情寄于词外。
无我:上面已经讲了,“我”就在联中,这种形态显然不符合“无我之境”的要求。
总结:要改变这种现状,毫无疑问,“我”必需从联中去掉,要彻底地隐藏在字眼的最深处,以物寄寓。
初改:
是日雨苍茫 春辞芳草
何时云淡荡 月满清樽
修改之后,仍然包含原作的意思,且思路逆改不大,但“春/月”的出现,弥补了画面上的空缺,也拉开了时空的距离感。然而,尽管如此,当我们回头再细看的时候,联中的隐秀,仍然处于半隐状态,因“是日/何时”的存在,个人主观寄望仍然非常强烈。
这种情况,再改的话便关系到联句的结构问题,需做颠覆性的调整。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因为作者习惯性的现代语言逻辑,限制了联句的意境化了。不过,这些暂时与今天的课题无关,以后再讲。
现在大家要思考的是:究竟什么东西会阻碍意境的发挥?
归结起来,就一点:“物”就相当于舞台上的明星,而“我”只是幕后的一个制作人,属于隐形者,大家各司其职就好了,不要喧宾夺主。就意境联而言,凡是会引出“作者存在感”的字眼,都尽量不要在对联中出现,能藏多深就藏多深。
总结:
1、 彻底弄明白“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区别。
2、 不陶醉于自我,不寻找存在感,以客观视角看世界,明白:“联活,我便活!联死,我亦无!”的道理。
3、 熟练运用“意象+隐秀+无我”,创作意境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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