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万物君

抽空看了下《封神》第一部，若以历史的眼光，和《封神演义》的角度来看待它，自然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若因此而批评，则是钻死胡同了。不仅没必要，还显得自己格局小。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趁机了解一下那个时代的历史。就拿妲己来说，她作为红颜祸水被人所熟知，然而你知道她是怎么被扣上这顶“帽子”的吗？你知道她死时多大年纪吗？你知道她是怎么成为狐狸精的吗？你知道她的祖先和后代都有谁吗？

1

最早提及妲己的文献是《尚书》，有两篇文章提到她，但都没提及她的名字：

《尚书·周书·泰誓》：“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痡四海。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

《尚书·周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昬弃厥肆祀弗答，昬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

《泰誓》和《牧誓》的内容是，周武王在战前分别于孟津和牧野历数纣王的罪行，其中涉及女人的，是说他“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以及“惟妇言是用”。这两项罪名都是纣王的，只是顺带提及妲己：既没有提其名字，也没有过多批评。

到了《国语·晋语》、《荀子》那里，不仅直接提及妲己名字，还让她从被取悦者，升级为主动与佞臣勾结蒙蔽君主的坏人：

《国语·晋语一》：“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周幽王伐有褒，褒人以褒姒女焉，褒姒有宠，生伯服，于是乎与虢石甫比，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

《荀子·解蔽篇》：“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纣是也。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逢，以惑其心而乱其行；纣蔽于妲己、飞廉而不知微子启，以惑其心而乱其行。”

到了秦朝统一六国前夕完成的《吕氏春秋》那里，妲己的罪名继续加重，成了赏罚无方的“为政者”，这一角色不禁让人想起了武则天：

《吕氏春秋·览·先识览》：殷内史向挚见纣之愈乱迷惑也，於是载其图法，出亡之周。武王大说，以告诸侯曰：“商王大乱，沈于酒德，辟远箕子，爰近姑与息。妲己为政，赏罚无方，不用法式，杀三不辜，民大不服。守法之臣，出奔周国。”

到了《史记》那里，妲己成了纣王一切罪恶的影响者唆使者，而到了《列女传》那里，妲己成了主犯。

值得一提的是，“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在《史记》那里是纣王说的，在《列女传》那里是妲己说的，到了《封神》第一部，变成了比干自己说的。果然，大家都是瞎编，没有真相。

2

妲己成为红颜祸水的代名词，既是对统治者的警示，也是一种托词。

问题是，这是历史的真相吗？

《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帝辛在位时的事迹时称：

“九年，王师伐有苏，获妲己以归。”
“二十三年，囚西伯于羑里。”
“四十一年春三月，西伯昌薨。”
“五十二年庚寅，周始伐殷。”

帝辛九年，妲己归殷，假如当时她16岁，则其离时已经60岁了，何来红颜一说？

按照断代工程的报告，帝辛在位三十年，则妲己去世时也是40岁的半老徐娘了。如果纣王果真荒淫，则其早该另有新宠了。

而且，如果妲己真的受宠，她的族人苏忿生（或是妲己弟弟）又怎么会被武王封为司寇。有人说妲己入宫，是苏护与文王之合谋，这就纯属臆想了。

综上，妲己并非什么“红颜祸水”，而是别无选择地成了纣王荒淫的注脚。即便没有苏妲己，也会有张妲己。

3

上述文献只说妲己是“祸水”，没说她是狐狸精，那么，妲己是怎样由人变狐的？

最早记载狐狸形象的古代典籍是《山海经》，其《南山经》说：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这是能吃人的狐狸形象，给人恐怖的形象。

东汉赵晔在《吴越春秋》中记载大禹娶九尾白狐的事迹，是关于部落图腾的故事：

“禹三十未娶，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日：'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日：'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名矣哉！’禹因娶涂氏，谓之女娇。”

先秦时期，九尾狐被认为是吉祥之物，具有神性，正所谓得九尾狐者得天下。

东汉之后，佛道相争，为争夺信众，他们编造各种神怪故事，于是“万物成妖”的观念在民间流行起来，狐狸也未能幸免，其形象也由神性滑落为妖性。

魏晋以前，狐狸还未人形化，魏晋之后，狐狸开始幻化成人，以男性居多，如北魏杨街之的《洛阳伽蓝记》中，狐妖多是雄狐。

从《搜神记》的“阿紫故事”之后，狐狸幻化成女性的观念开始流行起来，且有了性淫和聪明的特征：

后汉建安中，沛国郡陈羡为西海都尉，其部曲王灵孝无故逃去。羡欲杀之。居无何，孝复逃走。羡久不见，囚其妇，妇以实对。羡曰：“是必魅将去，当求之。”因将步骑数十，领猎犬，周旋于城外求索。果见孝于空冢中。闻人犬声，怪遂避去。羡使人扶孝以归，其形颇象狐矣。略不复与人相应，但啼呼“阿紫。”阿紫，狐字也。后十余日，乃稍稍了悟。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云。乐无比也。”道士云：“此山魅也。”名山记曰：“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

《天龙八部》中阿紫的原型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精。

唐传奇中，狐狸不仅具有完美的外形，还具有完美的品质，甚至有狐狸为了爱情不惜牺牲自己。这样完美的狐女形象，正是文人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女性形象。

宋元时期，由于理学思想的钳制，狐狸害人的特性被去除，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善良和爱。

明清时期，狐狸的形象不再单一，如《聊斋志异》中的狐狸“多具人情”、“和蔼可亲”，使人不觉其为异类。而《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狐仙，刘文杰将其分为三类，分别是狡诈戏谑之狐、明白天理的“雅狐”、扶危济贫的“侠狐”。

据了解，妲己与狐狸相联系的记载，最早见于北齐时期。北齐李暹给《千字文》做注，说姜子牙杀妲己，后者“变作九尾狐狸”。

元代的《武王伐纣平话》，以宋代说话人的话本为蓝本，创造了九尾狐附身苏护之女苏妲己祸乱商朝天下的情节。

明人余邵鱼编《列国志传》，第一卷为“苏妲己驿堂被魅至太公灭纣兴周”，共有十九则，也提到了苏妲己被九尾狐附身的情节。

此后的《封神演义》，以《武王伐纣书》为蓝本，又参考了《列国志传》卷一中内容，从而成为脍炙人口的小说，也使得九尾狐附身苏妲己成为有关妲己出身的经典阐释。

4

相比“红颜祸水”的形象和“狐狸精”的标签，妲己的身世，其实更有看头。

妲己，历史上实有其人。她原是有苏氏之女，后归于殷纣：

《竹书纪年》：“九年，王师伐有苏，获妲己以归，作瑶室立玉门。”
《国语·晋语》：“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

稍微了解姓氏的人，应该知道，苏妲己这个名称中，苏为父国名称，妲为名，己为姓。

考之己姓，与楚之芈姓一样，同为祝融八姓之一。

《大戴礼记·帝系第六十三》说：

颛顼娶于滕氏，滕氏奔之子谓之女禄，氏产老童。老童娶于竭水氏，竭水氏之子谓之高緺，氏产重黎及吴回。吴回氏产陆终。陆终氏娶于鬼方氏，鬼方氏之妹谓之女隤，氏产六子；孕而不粥，三年，启其左胁，六人出焉。其一曰樊，是为昆吾；其二曰惠连，是为参胡；其三曰籛，是为彭祖；其四曰莱言，是为云郐人；其五曰安，是为曹姓；其六曰季连，是为羋姓。

可见，颛顼、祝融、陆终、昆吾等人为妲己的祖先。

己姓是祝融八姓中最早分化出来的一支，樊为得姓之祖，昆吾为其居地，亦为其首领之号。相关记载如下：

《吕氏春秋·君守》：“奚仲作车，苍颉作书，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鲧作城”。
《史记·三十世家·楚世家》：“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
《左传·昭公十二年》：“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
《墨子·耕柱》：“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
《汉书·志·地理志下》：“（帝丘），今之濮阳是也。本颛琐之虚，故谓之帝丘。夏后之世，昆吾氏居之。”
《后汉书·志·天文上》：“唐、虞之时，羲仲、和仲，夏有昆吾，汤则巫咸，周之史佚、苌弘，宋之子韦，楚之唐蔑，鲁之梓慎，郑之裨灶，魏石申夫，齐国甘公，皆掌天文之官。”

夏代末年，昆吾因助桀而遭到商汤的征伐。所以《诗·商颂·长发》说：“韦顾既伐，昆吾夏桀。”

关于有苏氏的建立，《竹书纪年》说：“帝芬，三十三年，封昆吾氏子于有苏。”

关于有苏氏的位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说：“昆吾之子封于苏，其地邺西苏城是也。”邺西苏城大致在今河南安阳与河北磁县之间。

也就是说，妲己成为纣王妃之前，居住在河南安阳与河北磁县之间。

商末，有苏氏南迁，后助周伐商，周武王赐苏忿生十二邑建苏国，都城温邑（今河南省焦作市温县）。相关记载见于《左传·成公十一年》：

“昔周克商，使诸侯抚封，苏忿生以温为司寇，与檀伯达封于河。”

因为苏忿生负责刑法牢狱之职，明察秋毫，后世尊为狱神。关于苏忿生与妲己的关系，传闻苏忿生是苏妲己的弟弟。

西周是苏国和苏姓的重要发展时期。东周时，郑国势力不断扩张，不仅先后吞并了周边的郐国、虢国，还企图挤掉苏国。

周平王去世，周桓王即位，在郑庄公的胁迫下，周桓王将苏国部分领地划给郑国，引起苏国与周王室不和。

周惠王时期，苏国卷入了周王宗室间的宫廷纷争之中。因怕周惠王报复，苏君投靠杂居中原的狄人，又和狄人处不来。

公元前650年，狄人攻打苏国，周王室按兵不动，苏国灭亡，族人逃往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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