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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画是中日绘画中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
从内容上看，禅画通过描绘祖师故事、开悟的瞬间、奇妙的禅问答、奇行怪言的禅僧、禅机中的故事等题材，表现禅宗直指本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一路所问，千圣不传，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等禅宗“得鱼忘筌，得意忘形”的“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髓及当头棒喝、扬拂竖指，看话悟道，向南求北斗等等修行方法，给予禅“直指本心，不立文字”的玄妙的精神世界以优美的质感和造型，而在具体作画上，则追求空阔高远的意境，心随境转的超脱，写意神似的韵味，淡泊超尘的风格，简约精炼的笔致，卓尔不群的孤高，从而成就千古流传的禅风禅骨的艺术再现。
中国的禅画传到日本后，不仅对日本历代画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禅画成为日本绘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更有倾倒于中国禅画的幕府将军、政治家，甚至首相等。
深受日本禅画影响的日本绘画：长谷川等伯作《松林屏风图》
禅画东渐 传入日本
禅画是从中国水墨画中发展出来的绘画形式，它滥觞于中国，对中国唐以后的绘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将禅画引进水墨画的画家，一般认为是唐代诗人、画家王维。唐人记载其山水画有两种：其一类似唐代画家李思训、李昭道父子的青绿山水图；另一类则以破墨法画成的写意画，其名作《辋川图》应为前者，可惜至今已无真迹传世，只有历代摹本，而王维的《袁安卧雪图》应属禅画，现已亡佚失传。
旧题画者为李思训的青绿山水《江帆楼阁图》（宋），设色以石青、石绿为主，再傅以金粉，他的画风概括来就是“青绿为质，金碧为文”、“阳面涂金，阴面加蓝”。
宋代郭忠恕临王维《辋川图》（台北故宫博物馆藏）
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七曰：“余家所藏摩诘《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宋·苏轼《东坡题跋》下卷《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评论王维的作品曰：“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禅画在宋代传入日本后，成为日本重要的绘画形式之一，甚至比在中国发展得更加繁盛，镰仓时代以后一直到江户时代，几乎所有的画家都受过受到禅画的洗礼，现代日本画家中也有许多禅画大家，各种禅画协会分布在日本各地，有的禅画协会会员多达几百人。
在中国，水墨画的形成与禅宗并没有直接关系，而在日本，水墨画的影响却是和禅宗的传入紧密相联的。水墨画在日本展开、繁荣的主要原因，是日本和中国之间禅僧的往来越来越频繁，同时把宋、元绘画的新形式、新意境也带到了日本来。
在日本的镰仓时代，兰溪道隆（1213年～1278年，1246年来日）、无学祖元（1226年～1286年, 1279年来日）、一山一宁（1247年～1317年，1299年来日）等中国禅僧相继来到日本，他们将包含绘画在内的宋元文物和文化也一起带到了日本。据元应2年(1320年)制成，贞治2年(1363年)左右修订的镰仓建长寺佛日庵的收藏品目录《佛日庵公物目录》，当时的建长寺收藏许多中国画。特别是一山一宁，来日后在日本禅林把书画教养作为日常修行的“必修课”之一，使诗画之风在日本禅林风行。
中国禅画画家与日本
南宋梁楷为禅画大家，他对日本禅画的影响非常大。其生卒年份不详，今山东东平人, 擅画人物、山水、佛道鬼神等等，早期画工笔人物，细密工致，在南宋院画中首屈一指，“院人见其精描之笔，无不拜伏”，后来他的画演变为简约粗放，纵笔泼墨，被称作“折芦描”，线条由圆转方，圆中有方，略略几笔描画的人物情态十分逼真，呼之欲出。梁楷开创了中国画水墨写意画法的新局面，对后代写意画法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其泼墨人物画展現了水墨之墨韵“大写意”之美。
元代夏文彥的《图绘宝鉴》说他“精妙之笔，皆草草，谓之减笔”，南宋僧人居简在诗作《赠御前梁宫干》中云：“梁楷惜墨如惜金，醉来亦复成淋漓，天籁自响成自喑，族使阁笔空沉吟……”。梁楷的禅画给人的印象就是“惜墨如金”、“满眼云烟”。他为人豪放不羁，作品性格鲜明，宁宗嘉泰间（公元1201～1204）曾为画院待诏，宋宁宗赵扩曾赐他金带，他却不肯接受，将金带挂在树上飘然离去。
梁楷是个参禅的画家，与妙峰、智愚和尚交往甚密，虽非僧，却擅禅画。《六祖截竹图》是其中年以后的作品。图中六祖惠能赤膊舞刀，放荡不羁，得闲伐竹，自足自乐；《李白行吟图》草草几笔，画出诗人李白伟岸不羁，飘逸如云的千古风貌，画家似在点染游戏，墨到竹成，笔至石出，形貌简约而得其神髓，谐气盎然而风骨天成，“无物于物，故能齐于物。无智于智，故能运于智。”（支遁《大小品对比要钞序》），在梁楷笔下，画即是禅，禅即是画，无滞无碍，两镜相入。
十四世纪中叶，当时统治日本的室町幕府将军足利家族极为喜爱中国的艺术品，来往中日之间的商旅僧人便在中国搜集大量美术和书法作品献给足利将军，其中便包括《雪景山水图》、《寒山拾得图》、《出山释迦图》等多幅梁楷的真迹，这些都属于室町幕府八代将军足利义政收集的外国名品“东山御物”中的至宝，《六祖截竹图》、《李白行吟图》也都在日本收藏。
梁楷《李白行吟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日本禅画的风貌
日本最早的禅画作品之一，应是写有一山一宁题赞的《寒山图》，现在日本MOA美术馆收藏。这幅作品创作于一山一宁来到日本(1299年)到其逝世(1317年)之间，大约是14世纪初期的作品，在此之后登场的是日本水墨画始祖可翁。
可翁宗然在文保元年(元仁宗延祐4年、1317年)时渡元，三年后回国，先后在博多崇福寺、京都万寿寺、建仁寺、南禅寺修行传法，为临济宗高僧。可翁宗然于元仁宗延佑7年(1320年)正月，参见天目中峰明本禅师，明本对可翁宗然十分赏识。
可翁宗然留有禅画《寒山图》、《拾得图》、《出山释迦图》等，《寒山图》、《拾得图》、《出山释迦图》，这三幅画藏于爱媛县松山市云门寺。这三幅画是将出《出山释迦图》做为中幅，在左右配置《寒山图》、《拾得图》，三幅成套，都是禅趣盎然的逸品。虽然现在画史界对这三幅画是否出自可翁宗然之笔还有争论，但是多认为是可翁宗然。
梁楷《出山释迦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深受梁楷等中国禅画画家影响的日本画家还有与可翁宗然活跃在同一时代的水墨画画家有默庵灵渊。默庵灵渊生年不祥，嘉历年间(元泰定年间，1326年～1329年)年赴中国，至各主要寺院巡礼，曾仿照13世纪中国禅宗画家牧溪法常的风格作了不少花鸟和肖像画，在访问牧溪曾住过的西湖六通寺时，被誉为“牧溪再来”。1345年殁于中国。
《四睡图》是默庵灵渊的代表作之一，此画白多墨淡，曲线优美，细笔描绘人物，粗笔挥洒衣襟飘带，虎纹虎爪，寥寥数笔，睡人困虎跃然纸上，背景则是老枝衰叶，枯草瘦石，闲寂淡然，天籁一片。
镰仓末期及室町初期的画僧明兆(1352年～1431年)，讳吉山，号破草鞋。年轻时从师大道一以(1289年～1370年)，后与师一起上京，入东福寺任堂守殿主，俗称兆殿司。终身为东福寺画师，为该寺院绘制多幅佛画及顶相。1386年完成《五百罗汉图》50幅(现有45幅在东福寺)。
在室町时代的应永年间(1394—1428)，从中国传来的山水画的文人趣味和精神在日本社会与禅林渗透，题有诗文的山水画挂轴被大量制作，成为上层社会甚至足利将军风雅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和四代将军足利义持都留下了水墨画遗作。日本冈山县立美术馆现在藏有一幅《寒山图》，从画上所题“胜定院台笔”可知，此画为四代将军足利义持所作。义持1422年(应永29年)辞去征夷大将军之职，并在此年出家，应永35年1月18日(1428年2月3日)殁，殁后戒名为胜定院殿显山道诠大禅门，葬于相国寺胜定院。其《寒山图》可谓深的梁楷减笔画神韵，信手拈来，却能捕捉对象主要特征，具有写意传神的效果。可谓“精妙之笔，皆草草”,头发画法则仿元代僧侣画家因陀罗风格，可以说是喜欢收藏中国美术品的足利将军家研习中国水墨画的成果。
四代将军足利义持所作《寒山图》（日本冈山县立美术馆藏）
此外，室町中期(15世纪前半部分)的画僧周文、天游松溪，在大德寺师事著名禅僧一休参禅的僧人兵部墨溪，在日本绘画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画僧雪舟，战国时代画师，水墨画家雪村周继，江户时代的僧人、画家白隐、仙崖、池大雅等及现代画家横山大关、小杉放庵、桥本关雪、岸田刘生、熊谷守一、榊莫山等都深受梁楷等中国禅画画家们的影响。
目前东京国立图书馆所藏一幅《寒山拾得图》，传说为周文之作。此图中寒山、拾得表情幽默、滑稽，蓬头笑面，面部表情描绘细腻,衣衫则以破墨完成，灰白相接，浓淡相晕，减笔写意,点出拾得怀中扫帚，而有意无意中的数点余白，点化出敝衣破绽，神思禅意，越然纸上。深得得梁楷之豪放、潇洒。
《寒山拾得图》，传说为周文之作（东京国立图书馆藏）
讲谈社出版的现代画家榊莫山的《莫山的寒山拾得》，是一部描写寒山、拾得的诗画文集，作者以诗配画，以画显诗，用融书法、绘画及诗文于一炉的独特的多重的艺术手段表现了寒山、拾得脱俗入禅，浑朴天真的生活与精神世界，可谓融禅画、禅诗为一炉。
痴迷于中国禅画的日本首相
细川护熙是日本第79代内阁总理大臣、陶艺家，籍贯熊本县熊本市。细川护熙有很深的艺术鉴赏能力，也是出色的陶艺家，书法家和画家，他深爱中国文化，多次到中国旅行，还探访过李白、杜甫、王维、陶渊明、白乐天、文天祥等中国著名诗人的生活与创作的地方，他也非常倾倒于中国的禅画，特别是对梁楷的绘画情有独钟。
他在他的著作《胸中的山水》艺术中撰文说：
在塞尚、莫奈、鲁奥、高更等人的作品中，也有我喜欢的作品，如果不问东西，一定要我说出我所喜欢的一位画家，那我就要举13世纪初叶的南宋画家梁楷了。
梁楷是南宋中期的画院画家，他好酒，是一位豪放不羁的人，甚至称自己是“梁疯子”，也就是“狂人”。他学习只用墨线表现的“白描法”，擅长画道教的仙人和佛教诸佛、高僧等，也擅长画精密的人物画，而梁楷渐渐强化了回归水墨画根基的倾向，以完成了寥寥数笔，尽传精神的简笔画著称。让水墨画和白描法浑然一体的梁楷的象征的表现法，据说对室町时代的禅画和水墨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室町幕府的历代将军通过日明贸易收集的，由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分类的“东山御物”之中，也包含几点梁楷的作品。“东山御物”是室町时代以后，磨炼了日本人鉴赏中国美术眼力的收藏。
我虽然最喜欢梁楷的绘画，但是遗憾的是无论在台湾还是在中国的故宫博物馆，都只有很少几幅，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大约也就有10幅左右。
比如说有《六祖截竹图》这幅画，画中人是被描绘成淳朴的乡间老人的中国禅宗第六组惠能，他全神贯注地挥舞柴刀，弯腰蹲坐在那里劈竹子，表现出一种无心自如的境界。
然而虽然只是老翁劈竹，但是衣纹和竹枝都描绘得很到位，能够体会到梁楷画境之高。
梁楷《六祖截竹图》
再一个就是《李白吟行图》，对于李白且吟且行的的形象，用线条一挥而就，用简约的笔致，准确捕捉到了被称为“诗仙”的盛唐诗人的飘逸身姿。
据说梁楷对于早他500年活跃在中国的年轻时候的李白充满了崇敬，无论对他的颜面、衣裾的线条还是鞋子，都用最高超，最简约的线条加以描绘，笔墨的结合恰到好处，是简笔画的代表作。
看到这幅画，就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就是年轻的李白就是如此吟诗的。
梁楷的这种墨线无论在中国还是日本都没有可以与其伦比的，这也可能是其他的画家无法画出的墨线。
有这样的传说，说梁楷是13世纪中国南宋宫廷的一名画师，被赐予被认为是画家最高荣誉的金带，但是他不屑一顾，把这个金带挂在柱子上回家了。说他是视权势如草芥，不予理睬的人，只是喝自己喜欢喝的酒，画自己喜欢画的画的人，精神的孤高，只要看他的画就可以知道。
……
其他的画，还有《出山释迦图》、《雪景山水图》，总之，只要是梁楷的绘画，都令我着迷。（细川护熙《胸中的山水》，16-19页，青草书房株式会社出版，2011年）
梁楷《雪景山水图》（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现在，细川护熙在神奈川县的自家住所“不东庵”，继续进行陶艺、书法、水墨、漆艺等广泛的艺术创作活动。他在60岁时退出政坛后，开始进入完全没有经验过的陶艺世界，但是由于他深得禅的神髓，他的陶艺体现了一种不均衡的、大巧若拙的闲寂之美，并得到了高度评价。他在日本各地举办了多次个展，创作许多茶碗、陶佛等，他的画及书法作品，也经常是禅意盎然，深得禅画之难言之精妙。
禅画，启迪了日本水墨画的滥觞，也把中国禅文化的精髓展现在日本画家、僧侣以及将军和首相等各阶层的文化人的眼前，磨炼和砥砺了他们的艺术感觉，开凿了一泓崭新而又源远流长的艺术活水，让日本文化更加隽永、洗练，意味深长。
在日本，禅不仅和所有的艺术,如美术、音乐、花道、茶道、文学、剑道等联系在一起，而且也与人生咨询、精神医疗、健康保健、日常生活等联系在了一起，也正像铃木大拙所说：“禅宗以外的佛教各流派对日本文化的影响的范围，几乎仅仅限于日本人宗教生活方面，只有禅宗超越了这个范围，这是意义深远的事实。禅深入到于国民文化生活的所有层次中。”（铃木大拙：《禅与日本文化》见《铃木大拙全集》第11卷17页）。
张石专栏丨樱声梅影
张石
资深媒体人
著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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