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返城那年5号里故事（4）

                        ----大宝宝被救回来了

余杰

 

   大宝宝没有回来，他被判了十年徒刑。

   据说本来要判大宝宝无期徒刑的，这是那个恶魔的哥哥的意见。在吴局长的极力反对下，加上当地的老俵和知青们的呼吁，最终就是这个结果了。

   消息传到5号里，人们纷纷为萱萱和大宝宝惋惜。

   徐家老爹用手中的拐杖锤着地板说：“妈了个巴子，什么支部书记，勒妈妈的共产党了怎么净出坏人？完了，完了。”

   夏家叔叔的话就更加出格了：“现在共产党的干部有几个好的。早年刚解放的时候，像吴局长这样的干部能有几个？都是他妈的混蛋。就知道斗人，就知道吃喝玩女人。再这样下去，还不如国民党了。”

   二房东爷爷一个劲地唉声叹气，二房东奶奶气得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等到吴局长抱着萱萱的骨灰盒回来的时候，5号里是一片哭声。

   “唉，再也听不见小姑娘的琴声了。”

   “作孽啊，哪能有这样的坏人啊，要枪毙他！”

   “吴局长苦啊，老婆死了，女儿没有了。只剩下一个人了。”

   “多好的小姑娘啊，就这样没了，这个上山下乡啊，作孽啊！”

   “大宝宝真好啊，可惜被判了十年啊。真的不讲理，那个混蛋却没有枪毙。”

   人们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议论这件事。这可是5号里最为伤心的一天了。晚上，父亲一个人来到吴局长的家里，两个人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也许这个时候过多的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各自的心情。许久，吴局长反而说了一些意料不到的话：“老余，不说了。谢谢你在这个时候来看我，我的心领了。你说说这是在干什么呢？我们早年出生入死的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你说说你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天理不公啊！我现在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了！老婆死了，唯一的女儿死了，这个家散了啊。辛辛苦苦革命了一辈子就是这样的下场。我究竟在干什么啊！今天，我把女儿带回来了，这可是我的希望，我的全部。就差这么几天了，我已经知道独生孩子可以照顾回到上海来的。现在这一切都给毁了。干嘛要搞什么上山下乡啊，这不是在毁掉这一代人吗。没有书读，没有工作，整天晃在社会上，这也叫革命？我无所谓了，我敢斗胆的说，这绝对是在胡闹！我们的国家这样下去危险啊。”

   吴局长说了许多许多。他知道父亲是绝对不会去告密的。在5号里他也只有与父亲可以交流交流，就像父亲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的时候，吴局长特意来到我家安慰父亲一样。今天在自己遭难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倾诉的人。父亲也明白，此时此刻在5号里只有他能够来安慰一下这位邻居，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位共产党的基层干部说出如此尖锐的话语。他感到了一种不安，也许是在1957年的时候吃了大亏的原因，他几次想劝阻吴局长不要说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是啊，有谁能够承受这样的打击呢？就好好发泄一下吧。

   此时，5号里还有一家人家是寝食不安。二房东爷爷和奶奶的大孙子大宝宝的命运成了大家关心的话题。大宝宝的父亲来到5号里看望自己的父母，也是毫无办法。十年啊，出来的时候要三十岁了。大宝宝被关在南昌的一所监狱里，大宝宝的父亲决定去看望一下。这时，吴局长到客堂间里来看望二房东爷爷奶奶，安慰两位老人。他问大宝宝的父亲什么时候去南昌？大宝宝的父亲说准备明后天去。吴局长说，我和你一起去！大家很惊讶地看着吴局长。

   吴局长平静地对大家说：“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从心里感谢大宝宝。不管大宝宝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到了江西以后，大宝宝一直细心照顾我们萱萱。这次为了萱萱，大宝宝被判刑了。我是实在过意不去。打那个支部书记又不是大宝宝一个人。这么多地知青都动手了，要是我在场地话，我也会这样。我要去申诉，去告状。为了大宝宝，我豁出去了。这个世界总要讲理吧，总归是共产党的天下吧。我就不信没有讲理地地方。反正我是什么也没有了，有的是我们5号里的好邻居。我一定要为大宝宝讨个公道！”

   大宝宝的父亲激动的紧紧拉住吴局长的手哽咽着说：“谢谢！谢谢你吴局长！”

   在客堂间里，5号里的邻居们聚集在一起，群情激奋。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还是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夏家叔叔第一个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钱交给大宝宝的父亲说：“一点心意，一点心意，望望大宝宝！”于是，我的父亲、徐家老爹、周老师、范家奶奶、老裁缝都纷纷拿出钱给大宝宝的父亲。

   周老师说：“哎，5号里多灾多难，可5号里又有这么多的好邻居，大家都要保重啊！”

   宝哥哥爷爷说：“吴局长，你真是有魄力、有义气，好样的！”

   徐家老爹断断续续的说：“勒妈妈的，气死人了。这个年代都是什么事情呀。大家保重，保重。吴局长想想办法，把大宝宝保回来啊。”

   5号里的人们盼望着大宝宝的命运会发生变化，也在为萱萱的离去而悲哀。唉，这个多难的岁月啊。

   一个月以后，吴局长和大宝宝的父亲从南昌回来了。据说，吴局长找了当年自己的老战友，现在是省里的一个大干部。一道令下，那位强暴萱萱的支部书记因为“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被拉出去枪毙了。大宝宝被放了出来回到了上海。5号里的人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幸的是，没有等到大宝宝回来，二房东爷爷去世了，唉，是想自己的孙子想出毛病的。大宝宝回来后在爷爷的遗像前痛哭了整整一天，好像是在发泄这心中的悔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