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头揭帽贼更贼
作者/红飞蛾
伴之以隔三差五的空袭，缅军地面部队也频繁过江骚扰，意欲重新收复曼相失地，硝烟中的街镇人心惶惶，百姓哪能安居乐业？这种局面下的镇守使是那么好当的么？何况本官终日沉溺书香，公务不勤，百密还有一疏之时，而我近乎于放任自流的松散管理就更免不了要出问题。 “长官呀，有人偷盗啦！没法活啦！”
糟糕，有街民踉跄告状来了！
出外避难的街民们晚上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家产是否安然无恙。至于田园荒芜那是顾不上了。一个操保山腔的中年妇女向我叩头哭诉：
“长官，我家被人搬空洗白了呀！这叫我孤儿寡母一大家子今后咋个过日子嘛？你可要给民妇做主，抓住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黑心贼呀！”此妇人牵着一个鼻涕虫，肥硕油腻的奶头上还嘬着一个，背上又背着一个嗷嗷待哺的，而身后还跟着一个已可为人妇的大姑娘，足以证明她寡得凄惨。
“老缅天上炸，地上贼偷抢，前门跑了虎，后门又进狼，我们老百姓是没法活喽！”有相跟而来的街民冷冷念着快板词，分明有所指。
“莫乱嚼舌头根！走，先去看看是咋个偷抢法？”
我铁青了脸，决不希望也不相信在我这毫无贪欲的无产者英明领导和模范统治下本镇会发生打砸抢。
寡妇婆家后门大开，出去是菜园子、猪圈、马厩、鸡圈。
菜园竹篱笆被扒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溜蒲扇般的光脚丫子印从菜园中踩过，消失在深幽的山洼子里，我松了口气，
“是附近寨子的佧拉人干的！是刁民趁火打劫！”
街民们七嘴八舌地代我这个父母官下了直观的定论。
屋子里啥也没有了，连锅碗瓢盆都不剩一件，连圈里的猪鸡都抓去了。从表象上看是穷苦村野俗人所为。我们有的兵如小四川之流战场纪律和群众观念是差点，但明目张胆洗劫民宅的强盗行径却从未曾有。街上有我们的人昼夜巡逻值守，有我清官王大麻子当道，谁他妈有恁大胆子，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打家劫舍？
“你家隔壁是谁？”我发觉屋子的土基墙脚有个被补上的痕迹，刚好够一个半大小孩钻过去，我心中倏忽一亮，有了谱气，这不是附近村寨的山茅贼，而是很有手段的内贼所为。
“啊，黄家，从中国逃出来的一户落黑人（拉枯族）！”报案的婆娘人似有所悟，紧张兮兮地小声回答。
我绕到与黄家相邻的附近几家看看，墙脚也有洞痕，而且都有程度不同的失窃，他们认定是我军流寇下的手，所以敢怒而不敢言。其实类似案件早就发生好几起了，若不是被洗白了的保山婆娘忍不住叫唤起来，我还蒙在鼓里，为军管秩序良好而沾沾自喜呢！
我胸有成竹来到黄家，只见大门紧闭，从木板门、木窗缝里漏出几线微弱的光亮，里面传出港台歌星张小英软绵绵的糜糜之音。
我敲开门闯了进去，首先见到的就是桌上一部饭盒大的黑匣子，无忧无虑的歌声正是从这稀罕宝贝里飘出。主人家三十多岁，瘦精干巴，腊黄脸，乌黑的嘴里喷出一股冲鼻子的烟臭味，堂屋床上的女人一个劲“巴滋巴滋”吸鸦片，来了人连头都懒得抬。那是在装蒜，我凭直觉看出。
“把里屋的门都打开！”我命令面相不善的夫妇。
“大军长官，里屋都是我家婆娘人的东西，你们当兵打战的人瞧不得瞧不得！会惹霉气的！”姓黄的极不情愿，拿无稽之谈搪塞。
“打开！快当点！”我心里充满逮住狐狸尾巴的狂喜，声震屋梁。
里屋两道门打开了，里面全都是木箱、柜子、麻袋、箩筐，其内满装着粮食、布匹、衣物和大宗货物，发现有大量的金银细软和一坨坨用白棉纸包裹着的鸦片烟。这简直是个闷头财主！明显与主人的邋遢相不符，按当今的时髦推论就是“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其来源”。
一直装模作样抽醉烟的婆娘人这一下可就沉不住气了，一骨碌从床上飞爬起来，扑嗵跪倒在我脚下大哭大叫：
“长官呀！求求你高抬贵手，不要动我家物件，这可是我两口子的血汗，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是我们的命呀！”
我把瑟缩在门外的保山婆娘叫了进来，“好好认认！这屋里的东西有哪些是你家的？莫怕，胆子大点，只管认，认准了是你的就拿走！”我为苦主撑腰打气。
“这录音机就是我家的！是我男人从泰国花了五拽大烟才换来的，一佧佤山就我家这一部，谁还有得起？街坊四邻都知道，我大囡天天把玩着的稀奇物件，头一次躲飞机拿忘掉，回来就不见了，她硬说是你们当兵人偷了，我们也不敢报！这些天疑错人了，快唾地！”
保山婆娘指着那个叫做录音机的饭盒，把大女按头唾地，以示谢罪。她接着指认，“还有这床丝棉被，这些衣裳，这堆货物，天呀天呀！全都在这里！你这个不要脸的贼，挨千刀的烂根，咋个这么歹毒呀？我家男人跑了，我一个寡婆娘拖着一大堆娃娃，你就这样欺负人啊！父母官呀！善人呀！你给我作了主，我一家大小给你跪下磕头了！”女人声泪俱下，拉着一堆小娃向我跪地叩头。
“你莫血口喷人！这些物件上又没刻字，凭哪样说是你家的？明明是佧拉人趁乱来抢了去，你却赖在我头上。大军，你千万莫信她的，这婆娘是急疯了，乱咬人！”人脏俱在，姓黄的居然还矢口抵赖。
“一街子哪个晓不得你是个割马草卖的穷帮工，你来曼相讨饭吃才几天？哪辈子才苦得攒得下这一屋的财？你莫诳白！”
保山婆一针见血，黄烟鬼语塞。
我又叫进一户失主，这老倌一进门看了看黄瘦猴子满不在乎的脸色，哑漆漆折头。另一家干脆说：“算了！些许薄物，不足挂齿，兵荒马乱的，命没丢巳属万幸，要物何用？”
“咦？你还成惹不翻的大马蜂了，给我从这里钻过去！”
我怒从心起，一把扯过黄蟊贼，硬逼着他扒开洞，按住他瘦猴般的身躯，紧紧巴巴地从这老鼠洞般的口子里扯了个来回，换个人绝不可能为之。再拎到保山婆家后院，把他的光脚板按到那一串脚迹上，丝丝入扣！
“绑了！”我一声断喝，兵们一拥而上，把这个贼捆猪似的勒得呲牙裂嘴的怪叫，一顿敲打，只有如实招来。
原来他后院挖有防空洞，街人逃难，他两口子就趁机掏墙洞偷盗，这种勾当已颇有时日，开始时小打小闹，均嫁祸于我军，我终日埋头贪字，公务不勤，被贼钻了空子。黄贼看我是个卖薯庸吏，于是放胆狂盗，盗得太绝，他就制造假象，企图嫁祸于并不善偷盗的佧拉人，恰好这些天我已领教过福尔摩斯和神探波罗之妙手文章，开了窍，没被他蒙了。
“大胆蟊贼！我已经在街头贴了安民告示和人民军十五条声明，你竟敢顶风作案，祸害百姓，与我们新生的革命政权作对，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拖出去宰了！”我一声断喝。
这种司法程序高效快捷，好不痛快！此为战争年代，旅部已赋予我斩立决之生杀大权，特别是对这么一个猥猥琐琐的山间毛贼。
在佤邦，村寨部落尚处于原始共产主义朦昧状态，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古朴民风，民间没有吭蒙拐骗和偷盗恶习，一经发现，那是要砍头断手挑脚筋的，谁做贼就是必死无疑的重罪，村人即可立马将其处死。
姓黄的两口子扑嗵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我不为所动。一看死定了，男的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慢着！莫乱来！我要找你们最高长官说话！”
“咦？你一个小毛贼也配找我们最高长官，在这里我就是最高长官，我的枪说了算，杀鸡何必用牛刀！”
狗日的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不由得火冒三丈，左手揪人，右手唰的从腰间拔出手枪，腿股上老练地一蹭，“垮”的上了膛。
“王同志，你火气莫大，真的杀不得我！你为这么点区区小事把漏子捅大了，你最好赶快先报告一下上级。因为我，曼相今天才姓共！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能暴露的，你毙了我也就断了你的前程！”
姓黄的突然换了天大的口气说话，不是哀求，倒象是威胁我，而这威胁居然生效，我楞住了！事关我军情报工作，我确实是惹祸了！
“咦？你狗日的名堂咋个恁多？好嘛，既然编得出来，就让你多活一天！”我就坡下驴。其实我并不想杀人，刚才只不过是吓吓他而已，不是战场上的敌人不杀是中国知青的原则共识，无反抗力者，哪怕是只鸡我们都不愿杀，怕上战场得报应！我简单写了个报告派人往旅部送去。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