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问题尽管没有在西方思想中居于中心位置，但却一直是哲学、科学、宗教等诸领域的重要关注点。20世纪西方学界有关时间问题的研究不仅在自然科学尤其是物理学层面得到推进，同时在哲学层面也展现出了新趋势。前者以爱因斯坦、霍金等为代表，后者以柏格森、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为代表。
我们知道，柏格森与胡塞尔两人都排斥自然科学意义上的时间观，或者说空间化的时间观，但他们的核心时间理论表述皆形成在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之前，因此很少触及时空问题。海德格尔则与之不同，他在一些文稿中专门谈到过“时间—空间”，而且他的理解似乎与爱因斯坦的 “空间—时间”思想有明显差异（必须注意，爱因斯坦所使用的是“空间—时间”，这和海德格尔有区别）。
爱因斯坦的观点可以归结为三条：第一，相对论引起了空间和时间理论的根本变革，空间和时间只能结合为“空间—时间”这样的四维连续区，才能保持其独立的存在。他在为《不列颠百科全书》所写的“空间—时间”条目中指出：“如果不用坐标系（惯性系）来做参照基准，要断言空间中的不同点上的事件是同时发生的，那就毫无意义。由此得出的结果是，空间和时间融合成为一个均匀的四维连续区。”
第二，空间和时间理论受到了狭义相对论的初步修改，这种修改依据惯性原理认为“空间—时间连续区”在物理上具有客观性质。按照爱因斯坦的说法，如果从牛顿的立场来看，“时间的绝对性”和“空间的绝对性”这两个表述能够协调一致，而狭义相对论则应当说，“空间—时间连续区”是绝对的。不过，必须明白，就其能够用静止的时钟和物体进行度量而言，“空间—时间连续区”虽然仍然能够保持着绝对性，但是，就其取决于所选择的惯性系的运动状态而言，它又必然具有相对性，缘于运动能够对物体形状和时钟运行产生影响。
第三，空间和时间理论又在广义相对论中得到了进一步修改，在这个修改中，爱因斯坦引进了相对于惯性系加速的坐标系，从而在基础上提供了一种“引力场”理论。依据“引力场”理论，它否认了“空间—时间连续区”具有欧几里得的几何特征。由此而来，就只有通过把“空间—时间”坐标同描述“引力场”的数学量结合起来才能给出“度规”的实在性。
他得出的结论是：“把空间和时间联结起来的那些关系不能再同物理本身分开来。至于空间—时间连续区作为一个整体可以有些什么性质，我们一点也没有肯定的知识。可以通过广义相对论，取得最大可能性的是这样的观点：连续区在它的类时范围内是无限的，但在它的类空范围内却是有限的。”
不管怎样，爱因斯坦虽然修正了牛顿经典物理学中各自独立的 “绝对空间”和“绝对时间”概念，却坚持了在相对论中起根源作用的“空间—时间连续区”的“绝对性”。更重要的是，作为物理学家，爱因斯坦深信哲学家对科学思想的进步起过有害的影响。这种有害影响根本在于：哲学家把受我们“经验”支配的某些基本概念排除出去，从而将它们放置在虚无缥缈的“先验”领域中。而事实上，观念世界是离不开我们的“经验”本性而独立存在的，犹如衣服之于人体的形状一样，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尤其如此。因此，爱因斯坦主张，我们不得不把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从“先验”的“奥林匹斯山”上拉下来。由此可知，从爱因斯坦的物理学角度来看，我们可能会相信，没有任何有关“时间”和“空间”的“哲学”问题，而唯有基于物理学所决定的“空间—时间连续区”的“物理”问题。
海德格尔所谈的“时间—空间”概念，表现在1935／1936年冬季学期的讲座稿《物的追问》以及1936—1938年的文稿《哲学论稿》中。在《物的追问》中，海德格尔指出，如果想要把握“物”如何与我们照面的“领域”的话，那么就一定会涉及时间和空间，他称之为 “时间—空间”，“时间—空间”使得那些与我们照面的“物”的领域被迫呈现出来。而且，我们不会满足于“有空间”或“有时间”的说法，不能忍受将空间和时间比作成狗和猫那样的事物构成。倘若要把对时间和空间的追问看作一个论题的话，不妨将其称之为“时间—空间问题”。通常情况下，我们会在 “时间—空间”中领会某一 “时间”，但是，当谈论到“十年的时光”或“百年的流逝”话题时，实际上所意指的不过是某些“像时间般”的东西，而非真正的“时间—空间”。依据海德格尔的见解，在上述这种流行的语言使用之外，我们还给予了“时间—空间”这个组合词某种特殊含义，它表明了时空的“内在统一”。因此，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单方面的时间或空间，而是集中在这个“和”字之中。不过，他特别强调，我们首先指出的是“时间”，说的是“时间—空间”而非“空间—时间”。也就是说，“时间”在这个论题中尤为重要。显而易见，海德格尔所阐述的时空可以类比于爱因斯坦的 “空间—时间连续区”，只是他较为偏重于“时间”维度的哲学内涵，这与爱因斯坦注重的 “空间—时间”的物理实在是不同的。与之相应，在《哲学论稿》中，海德格尔反对把“时间—空间”当做一种物理性的耦合。
综上而论，我们必须说，海德格尔使用“时间—空间”来解释时空，虽然与爱因斯坦并不相同，而且还似乎对爱因斯坦的物理学论证有所不满，但他并没有认为自然科学的解释完全不可取。海德格尔的确重视 “时间—空间”论题中的时间因素，但他也并没有说空间是从时间中派生出来的或者是更次要的东西。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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