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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古典音乐的清韵梦影《梅花三弄》(摘)

(2010-05-26 12: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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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

倾蓝紫原作

分类: 曲韵

《梅花三弄》:梅花为何有三弄

 



 

 

 

临水纵横回晚,归来转觉情怀动,梅笛烟中闻几弄。秋阴重,西山雪淡云凝冻。

美酒一杯谁与共,尊前舞雪狂歌送,腰跨金鱼旌旆拥。将何用,只堪妆点浮生梦。

苏轼《渔家傲》

你的身影

你的歌声

永远映在

我的心中

昨天虽已消逝

分别难相逢

怎能忘记

你的一片深情

蔡琴《恋乡》

东晋,那王羲之的第三个儿子王徽之赴召京师建康,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其所乘的小船停泊在这都城附近的青溪上。

此时桓子野乘车从岸上过,有船中客人说:“此桓野王也。”

王徽之便令人对桓子野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桓子野此时已是显贵之人,曾在淝水之战里与谢玄等率八万军士击破前秦大军于淮南,一战而保下了江南的半壁河山,从此确定了南北朝长期分裂的格局,此格局直至两百多年后,才被隋文帝杨坚统一。而随着这场战役还流传下来了众人皆知的三个成语:“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一场战役,成传奇,而两个人的相遇,成一曲。

被拦车求曲的桓子野平素也听说了王徽之的名声,所以下车,坐在当时叫做胡床的小马扎上,为王徽之吹了三调,弄毕,便乘车而去,客主不谈一言。

这么安静的分别,如山水相对无言却声色嫣然,让人想起刘虚的诗“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桓子野如落花偶然落到此水间,短暂的一场馥郁着香气的相遇,竟成一曲《梅花三弄》音乐一回三转,在同一主题乐段上徘徊往复三次,故称为《三弄》。

当王徽之听此曲的婉转徘徊,我能想象他无言的面对,有些感动,于无声处。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而此《梅花三弄》亦叫《梅花落》,本笛中曲,后改为琴曲又名《梅花引》《玉妃引》。南朝至唐的笛曲《梅花落》基本叹的是别离,而明清琴曲《梅花三弄》则大多赞的是梅花。

那笛声虽有别离的三分愁,如宋词:“小小闲窗底。曲曲深屏里。一枕新凉,半床明月,留人欢意。奈梅花引里唤人行,苦随他无计。几点清觞泪。数曲乌丝纸。见少离多,心长分短,如何得是。到如今、留下许多愁,枉教人憔悴。”

然而,以一支好曲相送的别离却又是别来花照路,用一曲照亮行路的前程,让那行走的人一路不寂寞。在梅花三弄里叹人生杳似浮萍,又翻成轻别,将深恨都付与东流。

这样用一好曲为一个人留连,当下一叹三回转,而别后,亦是“关山孤月下,长吟入夜清。逐吹梅花落,含春柳色惊。行观思旧赋,坐忆旧邻情” 那份念情如山水绵延,川流不息。

而琴曲《梅花三弄》焚香而起时不再为人而是为一朵梅花唱:“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擅板共金樽。”

《神奇秘谱》里将《梅花三弄》的十个小标题一一取名:一、溪山夜月;二、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三、二弄穿云,声入云中;四、青鸟啼魂;五、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六、玉箫声;七、凌风戛玉;八、铁笛声;九、风荡梅花;十、欲罢不能。

曲起的时候,果然如见浅溪月夜,暗浮花气,远寄相思,馀熏梦里。

而一弄时,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而鸟声落处,满溪碎月摇花。

二弄时,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红霓。又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而当那青鸟啼魂,却是惊鸿吹下江湖去,那关势遥临海,峰峦半入云。烟中独鸟下,潭上杂花熏,寄远悲春草,登临忆使君,此时还极目,离思更纷纷。

三弄里扣舷唱月,叹呢!相见又相别,大江秋水深。悲欢一世事,去住两乡心。淅沥篱下叶,凄清阶上琴。独随孤棹去,何处更同衾。

接下来,用箫声看花南陌,待月西厢。见朱槛满明月,美人歌落梅。忽惊尘起处,疑是有风来。一曲听初彻,几年愁暂开。

再对花横吹笛曲而见明月好色,一枝风月,烟霏丝柳,荡春一色。

最后

,回首,只见那十年湖海,千里云山,念千里云遥,暮天长短,十年人杳,流水东西。唯有寄情芳草,依旧萋萋。

一阕离歌,不为行人驻,天涯何处风月呵,所以,欲罢,却不能。

此曲真正是美。

而此曲美乃因相遇的人美。

这桓子野,被落成传奇的,不是那淝水之战的显赫战功,而是他这一曲为一个路上偶遇的人吹起的横笛,以及那一往情深的评价桓子野每逢听到别人清歌,总是相和一声“奈何!”被那谢安评论:“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而那王徽之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有人问:“暂住何烦尔?”王徽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桓子野爱人间的曲,即使征战也随身携带一笛,红尘万丈里,在他的心中始终都怀着一个“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的江湖。

而他做人的唯美亦是让人望见其胸中这云窗月槛、一曲山明水秀的江湖。

王徽之爱竹爱到愿日日陪君,当做那桓玄车骑骑兵参军时,桓玄问他是属于哪个部门的,他说“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玄又问:“官有几马?”答说:“不问马,何由知其数?”桓玄又问:“马死了多少?”答说:“未知生,焉知死?”

他做马官而不问马,他眼里只有竹,见一士大夫家有好竹,就直接坐着肩舆径造竹下,吟啸良久。而此时主人早已洒扫施设,在厅事郑重坐着相待很久,始终不见他前来问候,主人很失望,满希望他出门时能来打个招呼,不想他竟直欲出门。主人实在受不了,便令左右闭门不让出。王徽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

他总是这样眼里只有竹,因为这竹可以静而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也可以有情至一枝一叶总关情;亦可以有志而长听竹园风雨夜,恐生鳞甲尽为龙。还可以化成一支短笛,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竹笛在沧浪。

于此由竹而吟出的笛曲,让他见笛也如见那桓子野胸中的江湖,在此怀一笛而怀一江湖中,他可坐看人间如掌,山河影、倒入琼杯,而行听笛声吹彻,九万里尘埃。所以,才能于那一次相遇里拦得一曲《梅花三弄》。

此时的遇见,王徽之眼里依然不见人,桓子野亦是一样望不见人,两人都只见一笛一江湖。所以,对笛不言,因为言语不通,而后一人揣笛一人怀曲彼此如鱼相忘于江湖

而此曲美又因开始时美结束得也美。美得又不多余,刚刚好。

开始的时候

一个停泊在水边,一个行进在岸边。

而此时彼此遇见了彼此仰望的高山,一个成岸上的落花,一个成山下的流水。

所以一个冉冉花明岸,一个涓涓水绕山。

而结束的时候

落花流水无言度,各自行了各自的路,没有一言,没有回首,而从此红尘路上再不相过问,只留下梅花暗落成经典。

那时的人,总是懂得,遇见就好,不要相伴。

而这王徽之有一日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徽之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那时的人,亦是懂得,尽兴就好,不要纠缠。

所以正是这样的没有纠缠,就会结束得正好。

所以,成诗,亦是索共梅花一笑,相对两无言,风和日丽里,清溪绕吴山。

而此间默然无语的情,也当如那晁补之因多年不见忘年好友兼恩师的苏轼,因见苏轼诗里的落寞孤寂,也用诗相和成一首梅诗,叹自己对花无语的相思:“晨坐对花无酒温”,而从此以后两人再无诗往来。

喜欢这样子的相遇和分别,有些感动自己知道就好,有些思念自己承担就好。

而此曲美,还因这遇见的地点美。是在那南京的清溪上。后人已将青溪桥右边的萧家渡改名为“邀笛步”,以此纪念这次无言的遇见。

清溪曾是南京的一条大河,后因筑城引青溪水为城濠,水流遂断。王士禛《秦淮杂诗》有句:青溪水木最清华,王谢乌衣六代夸

而这词“青溪尽是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是《桃花扇》里侯方域送给李香君的桃花扇上的题诗。

而清溪水绕过的这南京城,曾是中国历史上一座梦幻般的花园。

那李白的《示金陵子》:“金陵城东谁家子,窃听琴声碧窗里。落花一片天上来,随人直渡西江水。楚歌吴语娇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听的是它,落花一片天上来。

那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叹的是它,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那晚唐杜牧的“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看的是它,多少楼台烟雨中。

那南唐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说的是它,不堪回首月明中。

那宋朝王安石的《桂枝香》:“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念的是它,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而这南京不像长安,长安的浑厚是浓重的。它也不像北京,北京的磅礴是张扬的。

南京更让人联想起温婉的诗愁肠的酒,诗是李煜那样的诗,缠绵悱恻又婉转旖旎着人间的风情,是一场雕栏玉砌灯火阑珊的繁华梦;酒是杜牧的未把酒、先知酒意:“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而诗人们在此花边酌酒随深浅,待至两岸落花残酒醒,而酒醒处,残阳乱鸦,红日无言西下。然后,皆成诗绪。

来到这里,泛舟水上,诗人们总是倾一城做杯,用一城之过往云烟做酒也许南京城,天生就是用来和酒做诗的

2400多年前,越王勾践命范蠡在南京秦淮河之南筑城,后称越城,又名范蠡城。而这越国人最早建的“越城”,就在长干里一带。而长干里入了唐诗,成李白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而“越城”却只是南京城的一个轻描淡写的开始。

其实在越国人到来之前,这里曾是吴国人冶铜铁铸兵器的地方。这时的人好战尚武,所以在南京城这场戏的开端,未开幕,就先来的是一段锣鼓铿锵激越的音乐。这时候南京城的江湖之上横扫着那飕飕的刀光剑影,就偏偏没有绵绵的台城烟柳,媚媚的秦淮金粉。

到了2300多年前,据说楚王因怕南京的王气,埋金人于钟山下,从此南京才有金陵之称。

后又相传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于是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后人以此水是秦时所开,所以称为“秦淮”。从此因为这秦始皇的小肚鸡肠,凿出一条秦淮河,蜿蜒出一座“六朝金粉,秦淮风月”的历史名城,宛若春扇打开剧的一幕,从此供诗人落成诗词叹沧海化作桑田:

金陵故都最好,有朱楼迢递。

嗟倦客、又此凭高,槛外已少佳致。

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

问青山、三国英雄,六朝奇伟。

麦甸葵丘,荒台败垒。

鹿豕衔枯荠,正朝打孤城,寂寞斜阳影里。

听楼头、哀笳怨角,未把酒、愁心先醉。

渐夜深,月满秦淮,烟笼寒水。

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灯火渡头市。

慨商女不知兴废,隔江犹唱庭花,馀音。

伤心千古,泪痕如洗。

乌衣巷口青芜路,认依稀、王谢旧邻里。

临春结绮,可怜红粉成灰,萧索白杨风起。

因思畴昔,铁索千寻,谩沈江底。

挥羽扇、障西尘,便好角巾私第。

清谈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

楚囚对泣何时已。叹人间、

今古真儿戏。

东风岁岁还来,吹入钟山,几重苍翠。

这个凿水成城的秦始皇也不喜欢金陵,改叫秣陵,“秣”是喂马的草料,他只想把南京城化作牧马群嘶野草中的荒蛮之地。然而,在这个“欸乃”一声山水就能绿的江南从来都不可能成为一个马料场,它有它自己满腔的诗情与画意,当秦始皇以为他凿一水而泄了一座城的王气的时候,南京城却顺水流出了自己的诗情画意。

又过了400多个年头,秣陵被三国的孙权改称“建业”,建业就是建功立业的意思。这个“曾将一剑定全吴”的孙权,他为这座城改了一个名,也为南京作为都城的正戏掀起了开端,而一开始这南京的历史舞台就因他而铿锵激昂。

他的气概被曹操赞为“生子当如孙仲谋!”他的勇气落于一封写给曹操的信:“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意思是:“江南的春雨已经开始下了,您还是赶快退回到北方去吧!阁下不死,我不得安宁啊!”这短短16个字,就已然让曹操不堪担待,嗒然退兵。

而这之后,孙权重用吕蒙,夺取荆州,袭杀关羽;重用陆逊,大败刘备庞大蜀军。曹操、刘备,他们一生最惨重的失败,竟都是这个论辈分当属晚辈的孙权赐予。

《三国演义》中,赵咨慨叹孙权:“吴侯乃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阵,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江虎视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指曹丕),是其略也!”

《三国志》的作者陈寿亦是慨叹:“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足之业。”

而孙权曾射死一虎的豪情被苏东坡打猎时想起成词:“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

他的风流被辛弃疾到京口北固亭时怀想成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

他的壮志被辛弃疾再畅想成词:“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所以,当这孙权带着他的豪情与壮志在南京开始“建业”的时候,他也为这座城带来了不同凡响的开端。在这个开端里,我们见着了南京城那倚剑登高台的英雄气魄,即便后来南京再是堕落进了花间,依然还能带着一些“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的剑器,演出一场又一场悲壮的剧目。

正是这样的花间藏剑里,这座城才能在杯光花影间承载了一个民族的荣辱和苦难,才能沉甸如文天祥国亡时在北上的途中羁留南京的啼血之叹:“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伴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也才能让小女子柳如是也有那浩然的正气面对退缩的丈夫而能跃身入池为国殉节,虽然未遂,亦是妩媚侠骨铮铮如铁。她为这座城留下了“梦中本是伤心路”的愁肠,也为这座城留下了“我欲乘此云中鹄,与尔笑傲观五湖”的心志和“我闻起舞更叹息,江湖之色皆奔驰”的叹喟。

所以,即使刀剑落成了花,也落成的是梅花,不是桃花亦不是杏花,是在严寒中悲壮地开着的梅,有人说,南京变成了女子,而我却想它变成的是卿卿君子,所以,才能有只对君子倾诉的《梅花三弄》流转千百年,也才能有这样的谐奏从李白的诗里吟出 “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鼓声鸣海上,兵气拥云间”。

所以从孙权开始,南京一笛横风,稳转船头,系楫大江。

然而,不管后来如何,孙权在南京上演的这第一场武戏,终究随着天下俊杰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从此,化成了秦淮河的桨声灯影,成为李煜的诗金剑已沈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那时孙家的东

吴政权在南京也不过只维持了仅仅51年。一座城的历史的转折在公元279年瞬间发生。这年,东吴依江而设的屏障那拦江的铁索和水上的铁锥都没能挡得住来自北方西晋的水师。第二年,东吴被灭。

而在其被灭的30多年后,长江上再次挤满渡船。大批中原豪门士族随着西晋的灭亡司马氏的偏安而纷纷南下到南京,这座城浪遏飞舟的命运,也紧随他们末世的狂欢,靠岸了。从此,这座城岸夹桃花锦浪生般妩媚。而偏安这个字眼,也似乎从此如魔咒魇住了南京。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没有一座城市像南京这样,做过十个朝代的都城,但最长的都没超过百年。

随着司马家族建都南京,一个绮靡的东晋开始了。而南京的风气也从此发生了巨大转变,从那开场的战鼓掀天化成了携一笛即可遍地是江湖的《梅花三弄》。

而这南京城的转变,从这王徽之和桓子野相遇而成《梅花三弄》的东晋开始,是巧合亦是一种宣告,从此,这座城将从英雄风流处变成一段旧时月色、梅边吹笛的风月情。

那时候,偏安在南京城里的东晋,虽然仓皇从北方逃出,却在此泥暖草生的江南如刚长成的少年,而隔花初见其楚楚风流的年少。

那时的风光,旖旎。

那年,美丽的男子卫玠到了南京城,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可惜他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南京倾城的风光就压死了一美男。

又那年,谢安与人下围棋,一会儿其儿子谢玄从淝水战场上派出的信使到了,谢安看完信,默然无言,又慢慢地下起棋。客人问战局如何,他回答说:“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此分镇定的美,是《世说新语》说的。

而《晋书》则说出了送走客人后的结局:“既罢,还内,过户限(过门槛),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

后来人们便用“折屐齿”或“不觉屐齿之折”来形容喜不自胜的心情。

又有那年,王献之在南京乌衣巷的家里去世,他的兄弟王徽之赶回吊丧。他坐在献之床前大哭一场后,取下献之生前喜爱的琴想弹一首曲子给献之听,无奈不能成曲,王徽之将琴掷地而感慨:“人琴俱亡。”

还有那年,那南京的瓦官寺要修建募款,那画家顾恺之点睛一笔即募钱百万南京城的人们,为了看他给寺里的壁画“维摩诘居士像”点睛的这一时刻,蜂拥入寺捐钱百万。

总觉得,那时候的南京城是一部戏。戏里的风光如柳明媚,亦如花妩媚。而戏里的人都极尽唯美的姿态演好自己的角色,供众人欣赏。那卫玠如花的容颜,那谢安、王徽之为众人树立的芝兰玉树的风度以及那南京城的人们为看顾恺之点睛而蜂拥捐钱的举动,似乎,那东晋的南京城,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艺术家,一种是欣赏艺术的评论家,总之他们的人生,世代都不缺懂得欣赏的观众。

那时,人们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喝酒、弹琴、清谈,离别的时候再吹起那《梅花三弄》。在烟雨茫茫的江湖之上追求着人性自由的张扬。而他们的脸上,是那超脱人世的笑容,于是成了让观者欣羡的东晋气质,也让那南京城有了一些“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的气度。

东晋之后,在南京建都的宋齐梁陈如过眼云烟。那时,他们都把南京叫作建康。

他们倾城追逐模仿着东晋那美男子卫玠一般的娇弱气质,结果,他们的骨架不堪担待那兵临城下的危难,所以一城倾塌成尘土。而这些从温室的废墟里带出来的种子,却在盛唐的土地上开出了茁壮的花朵。

东晋前的南京,是让人叹:“抖擞一春尘土债,悲凉万古英雄迹。”

而六朝之后的南京,是让人说:“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

而这六朝最后的时代,以一曲《玉树后庭花》终结于南京。

那把政事当作副业把吟诗作曲视为主业的陈后主,在隋军攻下南京直入朱雀门时,一君一臣守着空旷的朝廷殿堂,眼见这

般凄凉的景象,陈后主感伤地对这一个留下的人说:“朕从来待卿不薄,今众人皆弃我去,唯卿独留,不遇岁寒,焉知松柏?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然后,遽欲避匿。

而留下的这个人希望陈后主正衣冠、御正殿以维系最后为王的尊严慨然面对惨败的结局,而后主不从,下榻急走,说:“锋刃之下,未可儿戏,朕自有计。”

于是,奔至后堂,与自己最爱的妃张丽华、孔贵嫔三人并作一束,同投井中躲藏。等隋兵呼哧呼哧把他们拉上来时,才发现原来后主不是体胖,而是因为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嫔同束而上,隋兵皆大笑。据说三人被提上来时,张丽华的胭脂蹭在井口,后人就把这口井称作“胭脂井”。

本来杨广私嘱一将领勿害张丽华之性命,但等这将领见到张丽华,便以此为借口:“昔太公灭纣,尝蒙面斩妲己,此等妖妃,岂可留得?”斩之于青溪上,让这条清溪又多了一个故事。

而这个陈后主在欢歌岁月时于南京的后宫里所写的那曲《玉树后庭花》被称为了“亡国之音”:“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这曲经历了无数朝代的变幻,依然被那秦淮的商女时时歌唱,所以要让那隔江听到的杜牧感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而当这隋平陈后,为了扫除金陵的王气,于是将“建康城邑,并平荡耕垦”。唐代也继续延续隋朝的方式,于是金陵硬生生被觊觎它的长安逼成了一个“昔日之通都,今日之小邑”。英雄都成了灰,只剩下朱槛满明月,美人歌落梅。

等到那诗人在唐朝的土地上如百花齐放时,这南京城的悲剧成了他们的浅斟低吟的诗句。

那李白站在这土地上的时候一叹再叹而成诗:“六代兴亡国,三杯为尔歌。苑方秦地少,山似洛阳多。古殿吴花草,深宫晋绮罗。并随人事灭,东逝与沧波。”

分别的时候不舍友人亦不舍这金陵的酒肆而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那顾况的诗里看见的是人世俯仰已千年的风景:“东晋王家在此溪,南朝树色隔窗低。碑沈字灭昔人远,谷鸟犹向寒花啼。”

而韦庄见这昔日繁华的南京台城已是“万户千门成野草”而感慨成悲:“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南京在唐朝诗人的感慨中过去了,在流水落花般的五代十国中迎来又一个诗人倾城的悲剧。

那南唐的后主李煜在自己的末世狂欢中再次为南京制造了又一出千古风流的传奇。

那年,他在南京城里写着一首又一首倾城之诗。那时,他诗里南京城的风光如梦境: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照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而当有一天,赵匡胤的军队渡过了长江,将南京城包围。而李煜依然在城里填着词,只来得及填半阕,城就倾塌了。于是那倾国之时填的《临江仙》成了倾城的经典: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

子规啼月小楼西。

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

炉香闲袅凤凰儿。

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那时的诗里,他只想着自己小小爱情的快乐,而倾国之后的诗叹尽了人世的悲欢: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呆在开封回望“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南京只能写诗做相思:“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风水流转,几百年后,那南宋高宗赵构仓皇逃离开封,于1127年即

位于南京,在这座他的祖先倾翻的城池里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而让自己大宋的血脉得以残存后,一直到1138年才迁都临安杭州,而错把杭州做汴州地延续了两百年。

明初朱元璋建都在此为应天府,后迁都北京。遂将此应天府改为南京,南京的名称从这个时候开始。

后来,清灭了明,当一座座城池哗啦啦倾倒的时候,南京城则用其悲怆的姿态上演了一出《桃花扇》的戏,戏里绝望地浩叹:“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

余秋雨曾为此写过:“《桃花扇》中那位秦淮名妓李香君,身份低贱而品格高洁,在清兵浩荡南下、大明江山风雨飘摇时节保持着多大的民族气节!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和她的恋人侯朝宗为抗清扶明不惜赴汤蹈火、奔命呼号的时候,恰恰正是苟延残喘而仍然荒淫无度的南明小朝廷,作践了他们。那个在当时当地看来既是明朝也是汉族的最后代表的弘光政权,根本不要她和她的姐妹们的忠君泪、报国心,而只要她们作为一个女人最可怜的色相。李香君真想与恋人一起为大明捐躯流血,但叫她恶心的是,竟然是大明的官僚来强逼她成婚,而使她血溅纸扇,染成桃花。”

所以:“这样的朝廷就让它去了吧,长叹一声,气节、操守、抗争、奔走,全都成了荒诞和自嘲。《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是孔老夫子的后裔,连他,也对历史转捩时期那种盲目的正统观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把这种怀疑,转化成了笔底的灭寂和苍凉。”

这座南京城就这样以自己倾蹋之姿,让众文人,反省。而反省之后,那戏里只剩悲凉:

山松野草带花桃,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几无人瞧。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牢牢。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台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尽意儿采樵;这黑灰是谁家厨灶。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抛,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这出发生在南京城上的绝唱,让以前那些只是一场唱尽个体悲欢的戏曲,上升到了一种俯看众生的高度。

因为这一低头,而视野宏大。

不管怎样,历史依然如水而逝,可叹这秦淮有水水无情,还向金陵漾春色。

这座在血与火中经历了多次洗礼的悲怆的城市,这座在和平时期谱写了一曲又一曲旖旎曲调的城池,它如此悲壮的气魄与妩媚的气质交相辉映,它的气度,无与伦比。

看这座城的过往,才能体悟,为何那一曲《梅花三弄》要在这里奏响。

再听一曲《梅花三弄》吧,在这个城市的声音里惆怅那梅花落,山川已不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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