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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培养不出大师,为啥不算什么罪过





时下老百姓吐槽最多的话题之一,莫过于高等教育。师资参差不齐、课程名不副实、管理过于松散、学生就业困难等等,以上看似仅为表象的诸问题,其实都指向背后一个深层次的困境:如今大学很难培养出一等一的优秀人才。




抚今追昔,人们容易感觉现在不如以往,于是开始怀念民国大学,并自觉或不自觉描绘出一幅彼时众多高校大师林立的盛景。就连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先生也不禁感叹:“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够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钱老之问自是对中国大学人才培养机制忧心忡忡,不过大学能否培养出大师则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大师”二字,本指古代官名,后泛指所谓学术高明之辈。晚近最早将大学与大师二者连为一体者,似是清华校长梅贻琦。1931年底,梅氏归国执掌清华,在就职演说上,其借用《孟子》中典故,提出“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此等言论,于当时学界未必产生巨大反响,却让颇受当今高等教育问题困扰的人们愈发焦虑难捱。众人在口耳相传、反复讨论的过程中,逐渐坐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大学应当培养大师,大师必须出自大学。目前的高等教育培养不出大师,因此很失败。


然这段看上去符合逻辑的结论,却恰恰忽视了一个甚为关键的前提:说话者的历史语境。任何一句前人话语,若不顾当时的具体语境,即使被后世一味抽象拔高为至理名言,也极易偏离本意,南辕北辙。


梅氏的“大师说”,即是一证。若回到历史现场,梅氏抛出此论,大致隐含两层意蕴。其一乃一种愿景,新官上任,自当有新气象,梅氏认定欲令清华发展壮大,硬件齐备之同时,应聘请好的师资,提高学术品味。其二为一种自信,梅敢把大学与大师加以联系,其底气在于彼时清华国学院曾拥有四位大师(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


无论名头还是功力,此四人皆是民国学界执牛耳者,况且四位齐聚一堂,此架势令号称人文荟萃的北京大学亦难望其项背。故就实际情形而言,梅氏原意是保证清华有大师执教,并无勇挑培养大师重任之意。


假使梅氏心存高远,欲图培养大师,然从结果看,并不如人意。首先国学院的四位导师,多非出自大学。梁启超所受教育来自学海堂与万木草堂,属于传统书院系统;王国维仅是前清之秀才,后赴日勤学苦修,自成一家;陈寅恪倒是游历欧美多年,但未带回过片纸文凭;赵元任确是哈佛博士,但其所学横跨物理、数学、音乐、语言几大领域,已非国学所限,故亦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师”。


再者,从国学院实际教育效果而言,也只能让人慨叹“大师之后,再无大师”。如著名学者姜亮夫在清华求学时,便常常跟不上几位导师的节奏。姜听陈寅恪讲学,深恨自己外文太差,因为陈动辄引用印度文、巴利文及许多稀见语言,让学生们似坠入云里雾里一般。故陈的课,姜坦言至多能听懂三分之一,其晚年感慨“陈寅恪先生广博深邃的学问使我一辈子也摸探不着他的底”。赵元任讲语言学,乃采用物理学原理“描写语言学方法定语言音素音质”,而姜氏对物理并不精通,“拿个机器放在我面前我也无法使用”,其语言学方面自然无法深入进展,只得研究古音考古。无独有偶,以讲史闻名于世的黎东方师从梁任公,亦折服于其学识之渊博:“上前五千年,南北东西一万里,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二十四史,两通鉴,十通,五纪事本末,《太平御览》,《图书集成》,难以数计的诗集,文集,笔记、传记,碑志被他顺手拈来,我田引水,都成了他的妙论的注脚”。梁上课信息量之巨,犹如天书,这令黎苦恼到每每听罢“并未得到多大益处”,故其只得自我宽慰道“这不能怪我程度太低,该怪他讲得太深”。总体而言,在诸位学子看来,这四位先生给他们的科研方法增多了,范围扩大了,深度加深了,但依旧觉得自己“只不过只以旧的为基础,略知一点新东西的‘半吊子’而已!”


按说终日在四位大师膝下请益问学,虽不指望青出于蓝,但至少也应承袭其七八成功力,因何资质属于上乘的弟子们皆自嘲为不尴不尬之“半吊子”?究其根源,实与民国大学体制有关。自清末始,古代书院向现代大学转变,传统的四部之学被化整为零,打碎融入西方七科之学范围内。与学术分科相配套,以院系为单位的部门建制次第建立,再辅以图书馆、实验室、学报编辑部、评议会等诸多机构,近代中国的大学体制初步形成。


与传统学术倡导通人之学迥异,现代大学主张专家治学,学人隶属某个院系,各治一学,讲求专精。然长此以往,所谓专家由于壁垒自立,视野所限,往往不闻专业外之事,不懂别学科之理,犹如坐井观天,自成世界。须知大师之学,当通贯与精深兼二为一。若无通贯,精深也只能趋于狭窄;若无精深,通贯则容易流于驳杂。是故在强调“分”而排斥“通”的大学中,专家成群结队,大师难于容身,又怎谈得上培养大师呢?


正是参透近代学术机制转型其中之玄机,章太炎于民初就曾指出“大学连学问也不出,何况大师?”章氏虽常被时人视作“疯子”,但这句判断却戳中要害。也正为了为华夏留几个读书种子,章晚年移家苏州,开门讲学。一次,国学根底颇深的蒙文通赴苏拜谒章氏,与其身边论辩十几日,蒙只觉“先生言谈难会其意,盖先生学问渊博,谈常牵涉过广,而听者往往不能蹑其思路而从之,故有难懂之感。”


蒙之感受与清华国学门众弟子可谓极为相像。蒙氏曾言:“做学问犹如江河行舟,会当行其经流,乘风破浪,自当一泻千里。若苟沿边逡巡,不特稽迟难进,甚或可能误入洄水沱而难于自拔”。此经验之谈自然精到,惜治学除细辨经流外,尚需配备一支结实耐用之木舟(传统学术根基),亦甚关键。无论蒙文通,还是清华众弟子,其生也晚,极少经由私塾、书院接受系统古典训练,故先天童子功不足,而后天又在大学内无缘恶补,自然失去了成为大师之资格。


如此看来,大学培养不出大师,倒算不得什么罪过,大家心情可略微释然。不过,若高等教育始终孕育不出成规模的优秀人才,则确确实实值得全社会深入反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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