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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花隔云端/萧天若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
【缘起】

乐声停滞,芜杂的脚步渐渐退了出去。粗如手臂的绳索牵动着巨大的青铜门环,两扇沉重的石门沿着轨道缓缓向前合拢。门扉闭合到底后,外面的人会将青铜门环上锁。精钢锁链,九把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的天机锁。举世无双的手艺出自西临第一巧匠郁筠山——天妒英才,六年前他已过世。九把钥匙此刻正文静地躺在我手中的锦盒里,待会儿便将随我一起永远长眠于这地下宫殿。
门扉落锁后,各路机括便会开始启动,先是巨大的石柱坍塌下来死死顶住石门,然后倾泻而下的流沙将石柱彻底掩埋。纵使来日真的有人可以打开石门搬动石柱扫尽黄沙——接踵而来的流矢暗箭毒镖也会让他们立时丧命,根本无法走进之后的第二道门。
在我身后,还有第二道门,第三道门。每一道门反锁后都会启动不同的机关。——倾注十年心血,我终于等来了今天。从此,这座陵墓,是安静而恬美的世外桃源。
抬眼看看只剩一线的天。耀眼的阳光从石缝窄窄的空隙里透进来,像是隔了很远。我刚要转身,突然,一条白色的影子冲开人群扑了过来。
“将军!将军!”是冰琴,死死巴着两扇即将合拢的门扉,失声痛哭,哽咽着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一声声地喊着:“不要!”
两旁的侍从慌忙上来扶她,冰琴却抵死不从,怎么都不肯放开手。歇斯底里的哭号中,她用力地把头磕在守门上,一直磕出血来。蜿蜒的血沿着素白面颊滑落。我笑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阳光下的冰琴是否能够看见黑暗中我的笑容。
她跟我一样是个痴人。只是她还年轻。哭过之后,应该找个好人安心过完下半辈子。
生离死别的场面让我有些难过,别过头,转身匆匆往墓道里面走。
“将军,莫丢下我……”
这是,停驻在世间的,最后一句。
闷声一响。沉重的石门闭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镶嵌在石壁上的西海明珠幽幽亮起来。虽然不甚明朗,但足够照亮我脚下的路。我抱着手里的盒子,沿着长长的墓道走下去,顺手关紧一扇又一扇墓门。落锁的声响在静寂中回荡,石壁上的夜明珠越来越密匝,最终像漫天的繁星般灿烂了——第三扇白玉雕成的门后,是宽大而堂皇的墓室。
一盏长明灯静静摇曳着光芒。黄金棺床上睡着的,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走近前,隔着琉璃棺看她宛若沉睡的脸。玄色的面纱罩在她脸上,眉目像隐在夜雾里一样。


我把她的手攥在掌心里。从相识到今日,屈指算,三十四年。
荏苒浮生,恍若一梦。

【壹】

十六对婢女沿着石阶扇形排开,个个低垂着手,恭敬的静候郡主出来。身后的仪仗队伍排了老长,英俊的云骑尉们端坐在马上,挺直了腰杆,红光满面。身为统帅的我却攥着缰绳手足无措,全然无法阻止自己坐骑的暴躁。—— 那匹名叫 “虹影” 的御马像是受了惊吓,一直在不停地打着旋。嗒嗒的马蹄声碎在石板上,我用力勒着它的笼头,却并不能制止它的暴躁。
突然,一声嘶呜
虹影前蹄高扬,眼看就要脱缰而去。我心里大呼一声不妙!可红鬃烈马根本就没给我留想清楚怎么办的时间。石板撞击了铠甲,沉闷的痛楚从背部传来,待我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摔在了地上。眼前只见马儿高扬的前蹄一一这一下踩踏下来。只怕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台阶上胆小的宫娥忍不住尖叫起来。我闭上了眼。却突然听见一声唿哨。清脆却并不尖锐,像是暮时鸟儿对自己同伴的一声呼唤。紧跟着,马蹄声落在了石板地上。
我躲过了一劫。
睁开眼,又听见一声唿哨,红鬃烈马闻声,撒着蹄子奔到石阶下。 “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说话的正是刚才用两声唿哨制住惊马的女子,云郡主,宁姬。她淡定地走下来,熟练地伸手攀住马脖子,“离开磐石城这么多年,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翻身从地上跃起,半跪叩礼: “臣骆广昕,奉旨恭迎郡主殿下!”
身后铠甲响成一片,六十云骑尉哗哗跪了一地。
郡主不说话。隔着玄色的面纱,我
看不清她的脸。只觉一道似有着无的眼风在我身上停了一下。
“骆副将另选匹马骑吧。 ”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可我分明觉得地对我笑了一下。
“虹影是我的。”
理所当然的一句,顺手便牵走了圣上赐我的御马。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女皇随手从御苑里指给我的虹影,是宁姬郡主早年在西疆时的坐骑。
我无法将那桀骜不驯的骏马和淡然如菊的美人联系在一起。当时的我,只是呆呆地望着素衣的背影在婢女搀扶下登上辇车——纵使是女皇下旨迎回帝都,宁姬也还是穿着为母守孝祈福的白袍。袍子四周滚着宽大的黑边,单调的沉闷里飞绣着银色的凤凰,微风拂来,玄色的面纱轻轻荡着……
马蹄凌乱,人影倥偬。我不知通自己是怎样接过了马弁递过来的缰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上的马
,只觉得天地之间突然安静,眼睛里只剩下被侍女簇拥着的她。隔着层叠的面纱,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可我知道: 只怕穷尽此生我都逃不脱那双含笑的眼睛了……

【贰】

磐石城的夏天极其短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宫中惟一的湖泊里泛着小舟。辗转从紫国移植而来的莲花开得正盛。娉婷妖娆的粉紫艳红铺了一池。皇族家宴,女帝斜倚在新宠的怀里,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接过那男子递来的水果。眼波动处,暧昧的情愫如丝般缱绻。
酒酣耳热,这个时候没人敢去扫女皇的兴,我知道,纵使手里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比天还重,也得等一曲终了才能近前。于是静静跪在日头下面,将手中的军报呈给女帝身边的侍从官。
水榭的台阶上半跪着个碧衣的女子,颌首低眉,正在弹一支《长相思》。我跪下去的时候曲子已到了尾声 ,调子变得苍凉而凄婉,如泣如诉。她背着身,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那一段凝脂般的脖颈衬着湛青的纱衣,自得耀眼。
恍若天人。
一闪神的工夫已足够陛下听完奏报。挑眉一笑,帝王脸上尽是不动声色的缜密心机。我跪在那儿,忐忑不安地等着她发话——在场所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刚刚侍从官已经念出来了:天命皇女亲自带兵出征,却遭遇军败折损掉近半的主力,这是雁丘有空以来最大的失利……
陛下却只是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想了想,随口说一句: “我知道了。”见我还不退下,话锋一转,低头对跪在阶下的女子道,“宁宁,虹影可是朕赐给广昕的马。”
一声“宁宁”让我顿悟过来,眼前的碧衣女子,正是三个月前我护送离开玄青观的郡主宁姬。
赶忙叩首: “微臣不敢夺郡主所爱。”
宁姬听到这话,扭头看我一眼,盈盈的笑容让池中的紫莲花尽失颜色。刚回朝的郡主显然很是得宠,想都不想,扬声便对女皇撒娇: “既然骆副将都这么说了,那虹影我可就不还了……求祖皇恩典,另踢骆将军匹马吧。”
“朕的好马虽多,也不是这么随便赏的。” 神情散漫的女皇看起来像个和蔼的长者,完全忽略我的存在,径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孙女儿逗着, “咦——你方才说,将军?”
掩袖一笑,低头对我道:“骆广昕,还不妒谢郡主?”
我愣了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就在刚刚,女帝与郡主的两句家常话里,我已经从副将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恭恭敬敬谢过恩,又给宁姬郡主磕了个头。她却侧过身不理我,只向榻上的女皇道: “祖母还想听什么?”
“再弹一次《长相思》吧。叫伶人来跟着和几句歌。”
“是。”
乐声又响起来,我躬身退下去,突然听见女帝对身旁的侍从说: “传朕的旨意,叫她回来。胜败是兵家常事,输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叁】

那场被视为国朝第一大耻辱的败仗,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 舆论纷扰了几日,渐渐静寂。所有朝臣都因此而重新掂量着天命皇女在女帝心中的位置——皇女芳宜是女帝长女的独女,嫡传嫡系。皇女两岁上就没有了母亲,父亲也战死了。女皇怜惜她,便命人接进宫里,亲手养大。不但破例逾制给了“公主”的名分,而且十五岁一及笄就被立为天命皇女。
明眼人旁观着,渐渐地也就看出个了眉眼高低——陛下是真看重这个孙女儿,铁了心要扶她坐上大位。年前北夜来犯,二十八位正将跪在殷前请愿,女皇却钦点了芳宜公主领兵出战 ——摆明了是给她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没想到芳宜公主竟会吃了个大败仗。更没想到的是,女皇对此没有半句苛责一一甚至连半点不高兴都没露出来,还派了心腹亲随快马加鞭赶去宽慰皇女。
哀兵必胜。没几日就传回信来: 皇女亲帅精锐,于辉临关外剿杀北夜军三干余人,敌军闻风丧胆。雁丘军心大振。虽是小胜,但颜面好歹算是挽回了几分。女帝接到捷报龙心大悦,随即另点了几员大将去东边增援,诏令芳宜奉旨回京。
散了朝,我走在陌生的人群里,听两个年迈的文臣小声议论着: “据说这次召回来……是要给皇女选夫了。”
“是啊。陛下私下跟相国大人递了话,举国才俊哪个都不能落下,不单是给皇女选夫呢,连云郡主的婚事,也是迫在眉睫了。”
“哦哦哦。” 胡子花白的那位声音压得更低了,问道: “是要防着西边吗?”
另一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追上前头不远处的文渊。跟他身边几个武将寒暄,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起约了去酒肆小坐。可嘴里喝着碧芝酒,心里却还是盘旋着那句云郡主要选夫的话。忍了半天没憋住
,拉过文渊悄声问: “我今天听到有人说,云郡主,西边……什么意思?
文渊一口酒噎在喉头,半天才咽下去。“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云郡主的身世啊……”
我是真不知道。没遇见她之前我只是个小小的殿前副将,哪知道那么多皇家喜笑颜开——我只知道云郡主宁姬是女帝第三个女儿的孩子。三公主是女帝五个女儿中最善战的一个,所以奉旨镇守在遥远的西疆。
远离众人的包厢里。文渊伏在我耳边,脸上的笑容暧昧不明: “三公主打小儿就是陛下的心头肉,二十年前,只差一步就成为天命皇女!”

【肆】
可惜,到底是走错了一步。
泼辣而果敢的三公主,抢走了女皇的另一块心头肉——即使是在皇夫过世之前,女帝身边的男宠也没断过。却从来不曾对谁动过真心——唯独只有那么一次,陛下认真了,她要再嫁给一个小自己十三岁的男人,决意要让他成为国之副君……
大婚的消息还没散出去,人就被三公主抢了。三公主倒是敢作敢当,面对暴怒的母亲和她手里扬起的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说了句: “我是真心爱他,他也是真心爱我。”
锋利的剑光最终没有挥向她,只是斩落了女皇的一角龙袍。落日将苍如殿的玻璃瓦染成了金色,女皇背转过身去,咬着牙写下诏书:皇三女梵音奉旨出京,镇守西疆,无诏不得回朝。
她成全了那对野鸳鸯。
但心里的怨愤是放不下的,十多年过去,就算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和昔日爱恋过的情人双双离世了,她也还是不能原谅那些让她伤透了心的背叛。三公主死后,云郡主扶柩归来,女帝却不许她葬入皇陵,甚至连骨灰都不能放在磐石城里供养——所以宁姬才去玄青观为母祈福。
明面看是陛下的恩典,其实……“软禁而已。”文渊显然喝多了,笑着絮叨,“三公主才不是傻子呢,她知道母亲不杀她一半是不忍,另一半是不敢轻举妄动——那会儿她手里攥着近半的兵权呢。去西疆的时候也是带着自己的亲卫军走的。天高皇帝远的。十多年经营下来,谁知道西疆是什么样子?云郡主,云郡主就是三公主跟那个男人的孩子,陛下留她在跟前。心里肯定硌着。但又不能放走,万一放虎归山,西疆……”他没再说下去,手里的酒杯一歪,彻底醉了过去。
我心里却便是被什么堵住了, 憋得生疼。美如仙子的宁姬,素衣纤弱的宁姬,她已经那样低顺地跪在了女帝的脚下,却还是逃不脱傀儡的命运。表面的风平浪静藏不住波涛暗涌。我真的很怀疑,要是哪天女帝不高兴,没准会……杀了她!
离开酒肆没多久,我看到了一队人马。全色的铁甲映照着夕阳,头盔上火红的羽毛像一朵朵流逝的晚霞。路边的百姓像仰望天神般看着为首的女子,不少人已经跪在了地上。马背上的身影并不陌生,不久以前我还是她的部将。
天命皇女芳宜,她回来了。

【伍】

云郡主的婚事定下来了。谁都没想到,女帝指给这个孙女儿的郡马,竟然是权倾天下的夜留宫主——夜留宫每年供奉的金银财帛抵得上半个国的税收,西疆厉兵秣马也不是三两天了。这两下里一撮合……所有臣下全傻了眼。无论是当初私下议论的文臣老头儿还是出身高门的文渊公子,个个瞠目结舌,完全不能理解女皇的意图。
傍晚时候,我站在城边荒芜的山石上,看着落日一点点坠下去,越发为宁姬感到难过。
见了她几回,每次都是一样匆促见礼,不多的几句交谈。她身份再尴尬也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我只是个下巨。非分之想,不敢想。我喜欢她,从第一次见就喜欢了。可这话,就算喝醉了睡着了,我也不敢说。
我只想守着她,站在不太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我希望她幸福,我希望她脸上有清淡的发自肺腑的微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着女帝面前,笑得那么灿烂而虚浮。夜长留也许是个优秀的男人,但绝不会是她的好归宿。无论女帝做这种安排时怀着怎样的机心和目的,政治联姻的背景之下,宁姬注定了只能是个牺牲品,绝不会有幸福。
我很恨自己。我不够强大,没有作为一颗棋子被捏在女皇陛下手里的资格。如果,如果我能成为替代夜长留的那个人——就算不能为她争取更多,至少,我可以保证不再让她受委屈,给她一世平安喜乐……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踏乱了身后的荒草。遽然回首,渐渐地走到眼前的女子,正是刚才还在心里打转的宁姬。
“骆将军?” 未语先笑,她揭开蒙面的白纱,“真巧。”
“郡主怎么会来这里?”我留意到她身后并没有随从。这是磐石城边缘荒芜的小山,平日鲜有人来。很少有人知道,比之坐在城墙高处看,这里的落日才是最美的。
她,竟一个人出宫来?
“我让她们在山下等着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毫不犹豫地把手搭在我的掌心,任由搀扶。最边缘处的平台只够两个人并身而立。宁姬走到我身边来,浅浅一笑 : “”我从小就听母亲说,这里的夕阳才是最美的。以前……”
她顿丁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我以为她会避忌,不再往下说。可没想刭到,短暂停顿之后,柔婉的嗓音顺流而下。
“以前她跟我爹爹,就常常来这里看晚霞。”我扭头看她一眼,她却直视前方。“我今天来,是想先自己看看——将来要是有机会,我希望能像母亲那样,跟自己的心上人并肩看落日。”
胸口突兀地跳跃。我低下头,不敢让她察觉我的心动。
“骆将军怎么也是一个人呢?”宁姬扭头问我,眼里藏着细细密密的揶揄,声调却是波澜不惊。“莫不是……你也是先行来探路的?”
如果我知道那个时候她已经彻底爱上了夜长留,我一定不会说那句话。可我说了。站在她的面前,顿时就觉得心中一切都无所遁形。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突然就对她说: “能跟您一起站在这里,已是末将最大的心愿!”
我说得很大声。好在,旁边并没有人。宁姬似是被我吓到,愣了一下,继而咯咯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我被她清澈的笑容窘得恨不能从岩缝里跳下去。可心里的那份惴惴却释然了。我喜欢她,她知道。我不奢求别的了。
能陪她看一次夕阳,已经够了。

【陆】

九月,秋风乍起。寒意来得太急,变化也来得太急。因为认识有文渊那么一帮子大嘴巴的世家子弟,宫里的消息,断不了的丝丝缕缕传进我耳朵里。赐婚之后,女帝将校长留留在了宫里,可就是这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皇女和夜长留,牵进出了故事。
宫里口风把得极紧,连文渊也说不清其中的细节。只知道没过几天女皇就改了主意。一纸沼书再次让群臣傻了眼,高歌赞美一番夜长留的功绩之后,司礼官宣布:云郡主与夜长留八字不合,以夜留宫主的功绩和身份确实也该配个更好的妻。
话锋轻轻一转,准郡马就变成了准驸马。
谁都知道那些话是借口。所有人都明白,女皇的心彻底偏在了芳宜公主身上,公主抢了郡主的人,当祖母的也只是淡然一笑,轻轻一抬手就改写了她们的命运。我无从猜度女皇是怎么想的。心里涌着复杂的情绪,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
满城乱走,心绪像无头的苍蝇。猛然抬头,只见街边的小酒肆里,几个登徒子正围着个弱女子,言语间满是调戏——再定眼一看,我呆住了。虽然换了百姓的衣裳,但那女子,显然是宁姬。
想当然的,我冲了上去。但最终的结果却算不上荚雄救美——五个混蛋,我干掉三个,她打翻两个。见我眼里有诧异,她笑: “你忘了?我娘可是雁丘有史以来最强的女将!”
小酒馆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她沽了两壶酒,扯着我的袖子奔了出去。
城外野山。我们上次看夕阳的地方。
她一屁股坐下去,坐在荒草丛生的碎石上。扯开喉咙就往嗓子里灌酒——我拦不住眼睁睁看她被烈酒呛得眼泪直流。其实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现在又灌了两壶。
酒壶都空掉的时候她终于开始哭。双手抱膝,一声声都是委屈。母亲死的时候地才十二岁,扶着灵柩奔波几千里,终于回到磐石城。可皇祖母却连正眼都没瞧她——隔着珠帘,只听见一句“知道了”。以后再没了声息。
忐忐忑忑等了半个月,祖皇终于发了话,却是让她心寒到底的话——母亲的遗骨不能葬入皇陵,也不许留在宫里。距离磐石城四百里的玄青观是三公主最后的栖身之所。女皇给了她云郡主的名号,命她带发修行,为母折福。
“三年,整整三年。”她扫着我的衣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想回酉西疆,可我连玄青观都出不去。她恨母亲,连带着恨我,这些我都认了……可是,可是为什么,连我最爱的人也要抢走呢?”
断续如梦呓的醉话里,我终于听懂,原来她是真的爱上了夜长留。那个永远将脸藏在面具后面的男人其实有着坚毅而俊秀的容颜。遇见他之后,她便像一只扑进了纱网里的飞娥,就算有心挣扎,也扑不灭那焚在心中的爱火……
可是,他也被人夺走了。
宁姬脸上终于换上了咬牙切齿的恨: “祖母宠着她。即使明知是她的错……”女皇在行馆抢见的一幕,是芳宣公主横卧在夜长留的床上。不堪的一幕让女皇雷霆震怒,但下一秒,她扭头对宁姬说:“事关皇家颜面,说出去,就是个死!”她跪在地上瑟瑟地抖。说不清是怨是恨是畏是惧,只是低着头。芳宜公主却从容披上了衣裳,跪在祖母面前, “求祖皇成全。”
五个字,字字敲打在她心上。公主。郡主。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哦,不,她是天命皇女,未来要继承帝位的人。所以女皇才那么宠着她纵着她,凡事都不肯让她有半分不顺意。
“她是开在天上的花。”宁姬大概是醉糊涂了,哭着哭着,突然笑起来了, “那我是什么?我是野地里的草吗?”
挣扎着起来,却又跌到,她半跪在地上,指着远处的黄沙: “我也是皇族嫡系的血脉。我母亲立下赫赫战功。当年差点当上天命皇女的人是我娘!那个病病歪歪的只会躲在阁楼里绣花的大公主——她算什么?!”
“郡主,你喝醉了。”我伸手拉她,不想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失了准头,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却并不觉得我唐突。扭过头,神神秘秘地笑:“我只是生得荏弱。如果有人因此小看我,欺负我……”
“没有人敢欺负您,郡主。”
“叫我宁宁!”罗衫的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滑下去的,玉白的手臂缠上了我的脖子。她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话却一直没停,“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会一一讨还回来。我会把耻辱还给他们的。无论用什么手段。甚至会比你今日所见的狠一百倍!”她像个孩子似的,眨巴着眼看着我,“你信吗?”
我点点头: “我信。” 我试着挣脱她的手臂,但手上根本没有力气 ,“郡主。”想起刚才她命令我叫她名字,马上改口,“宁姬,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刀山火海都可以?”
“可以。”
地的手缠得更紧了些,我有些透不过气。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暧昧的情欲开始蔓延: “别这样。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我很清醒。骆广昕。” 有一瞬间,她的声音像我初次见她时听到的那样冷静淡然,“我不会拿着我自己开玩笑。无论是身体,还是前途。”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我。”
酒气淡在风里。夕阳已经沉到了底,只剩下很少的一丝晚霞,血一般的殷红。蜿蜒着飘过整片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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