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靥生·姑苏城惊梦/顾西凉

靥生·姑苏城惊梦/顾西凉

我喜欢的沧浪,他有古铜色的皮肤,暴露青筋的有力的手臂,一条黑又亮的发辫盘在头上,水一淋,格外精神。

更何况他掌舵的那条大货船,每经过姑苏城外那片湖,总是喊着号子。

——穿恶浪哦,踏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罗。

——闯漩涡哟,迎激流嗬,水飞千里船似箭罗。

其实湖水总是很平静,不起什么波浪,那时单纯的我就认为沧浪的号子是唱给某个渔家女听的。而这湖上又有谁不知道,他早已经答应我先去黄泉的娘,照顾我一生一世。

生活静好,可惜闯出了张叔夜。

莲藕十余支,青虾一两斤,几条鲫鱼青鱼,今天该赚十八文吧。

我用一只渔网,捞上点新鲜的莲藕,偶尔有几只的鱼虾误入网中,装在木桶里挤去城内去卖。城内人很多,男子多一袭湖蓝色长衫,手中一把宣纸糯白的折扇,女子坐着花轿,那轿子在胭脂水粉前停下,有小厮伺候着,满意或是不满意,外面的人都是看不到她的脸的。

这时国号为南宋,皇帝以临安为都,因姑苏就在其数十里之外,因此也异常的繁华。我常在抱着空木桶站在街头,看着南来北往的花轿子,幻想着坐了它出行是怎么样的云里雾中的感觉。

沧浪说那是大家闺秀,沧浪说像我这样的渔家女是小家碧玉。可是,当那一座美仑美奂的花轿真格的停在我的面前时,即便同是女人,即便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同样很美,可我的心也低了头。

是沐雁小姐。姑苏城里大商贾的千金。我听见她在轿子里轻轻的吩咐,那个小姑娘的鱼很新鲜。给她二十文,以后打的东西就直接送到府上来。

其实,我是见过沐雁小姐的,在一家大门遮实的古玩店里。我把娘传下来的首饰拿去当,她一眼看中,便多给了钱将它买走。我记得她的眉眼很特别,眼皮是稍微的深褐色,眼睛凹下去,似个异域美人般的令人不能忘却。

大概因此,我慌乱的跨过木桶,伸开双臂拦住了轿子的去路,恳求的说,小姐你还记得我吗,那个在通和古玩店里当了一只玉钗的女孩。我想把它赎回来,可以吗?

那层纱帐后的人该是笑了吧,她轻轻的叹,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娘亲的东西都拿来典当,你不怕头上三尺的神明哦。不过,她又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等你筹够了钱就来找我吧。

可是,好久后我也没存足钱。我只有摇着橹,看看自己日渐粗糙的手掌对着水中的倒影无奈的摇摇手。

而这时,沐雁小姐和漕帮公子的婚事已经再即。听说街上的叫花子每天都围在张府和沐府前等待施饭,裁缝和首饰店老板像轮班一样在府里穿梭,偶尔还有个什么公公从临安传旨意,说是太后皇上有赏赐。

我没有再送东西去过沐府,后院的小哥换了新人,一脸的强横,非要把我每天赚的二十分扣除一半。幸运的是秋天来了,湖里的蟹肥了,我忙着跟一群渔家女穿针引线,缝制捕蟹的小网。实在闲不住,才摇着船闯去荷花深处,和鹧鸪嬉戏一番。

那天也便是这样吧,我活动下酸痛的手臂,把船停下来,躺在舱里看圆月。突然就有极大的扑通声传来。远远的我看见一条熄了灯的大画舫,上面几个下人拿着竹竿向水里捅啊捅,好一会儿才说,少爷,没影了。

叫少爷的人一声吆喝,画舫就驶走了。我慢慢的把船摇来,摇到那扑通声的来源处,突然一只手扒住了船帮,他想爬上来,可是他力不可支,又掉落水中。

那夜,我没有捕到一只蟹做夜宵,倒是熬了整整一锅姜汁,通通的给这人灌下去,他终于醒了。

船行了两个月,终于盼来了沧浪的消息,他所跟行的船队将在半日后回到姑苏。

每次去外地商埠运货,沧浪总是托人来告诉我他的消息。而船上也总会带来一些他乡的朋友,他是个热心肠,总要请人家去喝酒。他手头没有现钱,便要我去送。其实那一次我当掉娘亲的钗也只是挽回沧浪的薄面。

沧浪比漕帮张老爷有气魄,但是他没有张老爷有钱财。虽然我想只要有气魄就够了,可是为了那只钗,我还是哭了一夜。沧浪抱了我一夜,他说总有一天他不仅会赎回那支钗,而且他会买很多很多的钗送我,戴在我头上,宛如王母娘娘下凡般的显贵。

我被他哄好了,于是又戴上这些日子存的钱去码头等他。

最近宋朝正在跟辽人开战,听那些辽人传言,若是我国人与宋人一般多,那他岂还有半壁江山。而我只是听到城内的人在传,漕帮可能要不做北方生意了。

漕帮不做北方生意了,那沧浪就没办法掌舵了。江南的水太柔,驶不出浪花来,而且运程很短,收不到多少工钱,他说。

我听了,也跟着伤心起来。

沧浪和我在酒肆外面聊这几句的时候,里面的人等不急了,敲着碗边唤他去。正当他掀开布帘之时,我看见漕帮的一个小哥满脸是汗的跑来。沧浪,你还在这干什么,快去张老爷家。张老爷正在广纳贤才,去黄河之曲的一个蒙古人商埠贩盐。

好极了。沧浪对我使了个眼色,便跟着那小哥匆匆的走了,落下我一个人掀开布帘子羞涩的说,各位大哥,小女子先陪各位喝几杯。

可是众人一听小哥说有活计可干,哪个还要喝酒,一个个非让我带路去张府,拜见张老爷。

张府很大这几天事儿又很多,知客的门人带我们刚进门,便来了几个贵客,于是他手一指,让我们自己进去,就匆匆离开了。

好不容易看见壮汉中的沧浪,可他却赶我,女孩子家家的,跑来这汗渍味的地儿做什么?我一下子感觉到了委屈,扭过头转身就走,却在张府里迷了路。

后来,终于被我找到些许丫鬟出入的院子了,一个个看着我很惊奇,却很有大家风范也不多说什么,任是我往里面走也不拦。在一个僻静的院落里,被我听见了说话声。

是沐雁小姐的声音,柔柔的吴侬乡音。她说你到底要我如何?

男人便说,沐雁表妹,你小时也常来我张府玩吧。那时你也这样拘谨吗。我早听说你笑起来很迷人,可是你怎么不笑呢。难道为我张竞不值得?

原来张沐两家是世交,怨不得在未婚前,她能出入张府。我自作的点点头,头上的枯叶就落下来,刚刚觉得身上有点凉,突然听到院内一声鞭响,然后是女子小声抽泣的声音。

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却见旁边丫鬟捂了胳膊,想哭强忍的样子。

那少爷扬着脖子说,不要瞧不起我张竞,无论怎么说,现在我才是这张家的少爷,你沐家制的布若是想堆在仓库里被虫啄烂,便无休止的与我做对吧。

他一手托起木雁小姐精致的下巴,却被她转头移开。等到你我成亲后,我必然会做你娇柔的娘子,现在你急个什么,她不徐不慢的说。

好,张竞笑了,将鞭子丢给下人,走开了。

小姐是那小姐。此公子却非彼公子。

沧浪回来告诉我说,那张少爷已非原来那个。张老爷晚年痛失爱子,便收了姑表亲的子弟为养子。张少爷的未婚妻自然也成了新少爷的未婚妻,就按定好的日子成亲,好事不拖。听说,这次北去黄河漕运,也是原先那位张公子提出来的。张公子颇有经商之道,智慧之心,只可惜英年早逝。张老爷唯有拼上这把老骨,干这场事业以悼亡子之痛。

沧浪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对小银耳环出来,他说秋儿,我只有买这耳环的钱,你先戴着以做想念。待这次贩盐回来,我就把那玉钗赎回来……

沧浪是属于海的,所以即使我哀求的说辽人有多么的凶猛,可他仍不管不顾。他说若是碰上辽人的船,他就喊着号子带着船工撞上去,让辽人知道宋朝雄霸天下财富。

我没见过海,有时候我想十个湖能不能抵得上一片海,沧浪就笑我,他从小时候一直笑到我现在,也许以后还会继续笑,可是这都没关系,因为我是属于沧浪的。

过了三天,就在沐小姐大婚前的七天,那天是个易出行的吉日,浩浩荡荡的商船堆积满了姑苏城外的湖面。沧浪站在第一艘船上喊了一声,嗨呦么嗨呦,商队就出发了。

没几日,襄阳城就告急了。这襄阳是南宋的门户,若是它被攻破,辽人铁蹄南下,宋朝颠灭只在眨眼之间。一时,天下热血之士纷涌而至,被我救下的人也握紧了拳,坐在门边。

此时,他穿着沧浪的旧衣裳,因为嫌弃那晾晒的鱼的腥味,摘了些许茶叶用火焚燃。茶香袅袅,他说我要报仇。

所以,在那个渔火通明的晚上,他偷偷的爬起来,在井边磨了一把尖刀。

第二天便是张沐两家大喜的日子,姑苏城如过节一般披红带绿,我看见下人捧着钱匣子,一把一把的向路边丢铜钱,我看见无数的乞丐口呼祝张少爷沐小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我也想去拾两个钱,可是人太多,根本就挤不进去,大概也是如此,我才看到他也来了。

手飞快的将纱布罩在脸上,然后再向怀中一掏,一道光亮瞬时的闪过我的脸。

是尖刀。

他在人们俯下身子拣钱的时候,跳上他人的背,一路跑着从后面窜出来。他喊张竞你这卑鄙小人,拿命来,他喊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可是他的刀虽然快,却太短,未近到那骏马前,便是家丁的长棍拦阻。他边打边进,几步路便削去木段无数。后来他的刀钝了,他累了,便有家丁慢慢的围了上去。

我看了半柱香的工夫,两手冰凉,被身边人一推才下意识的大叫,不要。

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吗。那些下人回望我的瞬间,他躲过了那一劫,向一条无人小巷跑去。那条小巷子通往街北一处破庙,我心一动,绕了近路追了过去。

家丁追来的时候,他已经吻了我的嘴唇面向着墙边。那个沐家后院蛮横的小哥也在其中,他兀自的笑,这丫头好不守妇道啊。而我仿佛一下子明白,是那张竞怕他害的人没死,他怕那人来找张沐两家的人道明真相。所以,他在沐家也安插了自己的亲信。赶尽杀绝.

而我呢,多年的依赖沧浪产生的情感,因为永未横越的那条线,便瞬间被这一吻所取代。或许从这一吻开始,从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开始,我就只能成为张叔夜的人。

那么,张叔夜在沉思什么呢。他会不会忘记了那一吻,他是不是还在想轿中的沐雁姑娘知不知道他还存于人世。

轰动姑苏城的大婚一直延续了七天,唱曲的、杂耍的各种艺人把这当成了最后的世外桃源。我也没闲着,带着织好的网会上几个小姐妹打了上好的秋蟹,拿去市集上卖。

好东西即便是在乱世也不愁销的,更何况这纸醉迷金地。我新做的大木桶前瞬间就围了不少大户人家的买菜大婶。

可是后来,我却跟一个趾高气昂的半老徐娘走了。只因她说她是张家少夫人谴出来买河鲜的,只因张少夫人说有个小姑娘卖的东西最合她的心意。

我喜欢跟老主顾做生意,而且沐小姐是一个出手大方的大美人。

进了张府,转了十八个亭子,终于来到了内院。她站在二楼的栏杆上唤我,你上来。

我攀了楼梯上去,给她行了礼,把一只茅草编的篓放在她的面前笑着说,沐小姐,今个生意好,只剩这些蟹,你若是喜欢,明日我打着蟹膏足的来。

她笑了道,难得你还叫我沐小姐……

对不起,小的一时有口无心,现在该是称做张夫人了吧。我吐了舌头,有点紧张的站一旁。

无妨。她唤了丫鬟拿钱来,那红布裹着一锭银外还有一只钗。是我娘的玉钗,老远的我就看到那燕弦老玉上发出的淡淡静光。

我诶呀的低叫一下,然后连连后退,我连赎它的银子都没有啊,张夫人我受不起啊。

可她又笑,她说你收了它,我们做好姐妹吧。

好姐妹?我不知道沐小姐为什么这样说,但与富贵人家的女孩攀上亲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我一下子就答应了,生怕沐小姐自己后悔。

末了时,她对着供奉的玉皇牌位发誓,她说姐妹情深,同生共死,永不相负。然后,她回头看我一眼,那梭子好哀伤。

傍晚归家,我就看见张叔夜把鱼干收到簸里。炊烟从我那间小茅草屋中冒出来,飘来阵阵饭香。

他没有嫌弃我的鱼腥味……不对,定是有所求的。我边扒饭,边等他说话。果然,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踟躇半天,终于说帮我个忙吧。我知道你去张府了,我听那些渔家女说张夫人是你的老主顾,你能不能帮我捎个口信啊。

捎什么?捎给谁听?

他没想到我很容易的就答应了,他拍我的肩膀说你放心,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他说明天我代你去捕蟹,你莫要担心我没有好手段。

可是第二天,当我出现在沐小姐的房间里时,只顾着把半夜里捕的蟹子拿给她。我一句话也不说,只看她的眉头,皱得好似山体露出来的褶子。

我心安理得,我哪有答应他,我只是在听了他说的事后下意识的啊了一下,他就当真了,这不怪我啊。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好妹妹。她问。

没有啊。我想了想又说,过几天是龙王庙会,张家会上头一柱香,届时你也会出府来吗?

哦。她心不在焉的低头,反复吹着那碗早已凉透的茶。

原来那天大闹送亲队伍时,沐姑娘已经听出张叔夜的声音,认出他就是张公子。再看见我从人群中跑出去,心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故意与我接近,这是她的委曲求全之计,却让我反感。

我成了他们的传话筒。一锭银,一根钗般的廉价。

渔家女也有不开心,所以我在那呆了一会就匆匆告辞了。沐雁小姐没有留我,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没理由的啊,叔夜很聪明的,怎么会猜不到你和我的联系。

我没有立刻回家,像未遇到张叔夜一样,一有了烦心的事我就爱摇着小船闯进荷花的深处。在那想了好一会儿,我才把橹摇回来。

果然,张叔夜已经在院子里走了十来圈了。他迎上来问我沐雁的回话,怎么样……怎么样,她到底有没有答应我,一起私奔啊。

对,张叔夜要我传的话就是他要带她私奔,去蒙古人住的大草原。而于我呢?除了女人的嫉妒,还有什么呢。为着自己早已与他有过的那一吻之触,我便埋下了这句话。我说我没有说,也不会帮你去说。而且你也知道那张府也是回不去了,沐小姐与你此生无缘,你认了吧。

可是,可是沐雁不跟我走,有一天也会染上杀身之祸啊。他的手一垂,瘫坐下来。我也读过几篇有关天下社稷的文章,深知蒙古人最终会成猛虎之势,所以早早的便投了他旗下大将。这是张竞捏住的把柄,那日是他以张沐两府人命逼我,我才跳下去的呀。

——纸是包不住火的,就在三个月前,我已经听到消息御史弹劾我家的奏章。我想去蒙古贩盐,其实是想把亲人送去蒙古。

什么?我的神魂模糊了,我觉得自己误了卿卿之命。

其后的两天,我一改渔家女的活跃本性,不再夜里带着灯笼去捕蟹,而是整天窝在家里绣花,绣得手上左一块血点又一块紫豆子,还是不停的引针穿线,直把一块白绢绣得跟血书似的。

张叔夜瓯了闷气,他去院子里劈柴出气,竟也把手划得鲜血之流。我一边帮他包手,一边眼泪像天空包含不住的雨水似的哗哗的流下来。

是啊,我照实说了。我说那天夜里我在那荷花丛中又遇到了那画舫,他们带着大网,在水里捞啊捞,他们在找寻张叔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他们怎么会放过常在这里游荡的我。那个霸道的小哥看见我就说,张少爷逃跑时我看见这丫头了,她应该知道一些事的。

我被拉去一边,张竞许我一间正街大房,他如此添油加醋的给我形容我将有一家店铺,我会过上富贵的生活,可以坐轿子有几个丫头侍候着。

其实,我对他说的话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嫉妒心发作,我只是想把张叔夜这个人留下来,所以我说他的确没有死,我是救了他的,不过后来他就走了,他说他要去找沐小姐,就是这样……

我还没说到张竞的勃然大怒,张叔夜的两眼发直了。他知道张竞是眼里不揉沙的人,他知道张竞一定会置他于死地。但现在,此时,他一定在治沐雁的罪……

张叔夜跑了出去。我家距离城内很远,他跑的飞快,本来我追也不得,可是当我跑到城门口时却发现,他瘫在石狮子旁了。

两个路人在旁边的凉茶铺下谈天,其中一个如此的说,张家少奶奶真跳井自尽了,听说明个早上送葬的队伍就上路了。真是多事之秋啊,连个小女子也活不安稳……

张叔夜醒来是个夜里,四更天,吵着要喝酒,我去打来后,一仰脖子便喝了个一塌糊涂,我见他醉了又睡了才关上他的房门。

可是,张叔夜不见了,我的船也不见了。远远的水塘里传来扑通的一声后,我心慌了,借了艘小船便向荷花丛里赶。

这次是张叔夜自杀,他跳了五次水,我便一连救了五次。我早分不清他脸上到底是水是泪或是酒漕,我只记得他像一条溺水的鱼直直的躺在我的船舱里,仿佛随时会咽气。

砰——

晴夜突然响起惊雷,我的腿肚子猛然一颤,冥冥之中,我仿佛听见沐小姐说过的那句话。头上三尺有神明……胆子便一下子全吓破了。

沐小姐死后,天下形势大变。宋朝依旧腐败不堪,伸颗小指就能把它推翻的样子。而辽国呢,不知道被施了什么法,几个王子争斗,搞得自己国势日下,转眼被蒙古吞了大半。

我把这消息讲给张叔夜听,他没有高兴,或许该说自沐小姐的事后,他就没有表情了。

我活在愧疚和担惊受怕中,路要走十步,十全十美,说话必然要带个六字,六六大顺,就连每夜睡前,也要念菩萨保佑。

可是,这些都只能掩饰我暂时的心虚,当十七岁的我,青丝如树叶般簌簌的向下落时,我知道只有一件事可医治我的心魔。

那便是杀张竞,为沐小姐报仇,为自己积德。

穿上新年才穿的衣裳,插了娘留下的玉钗,我登上了张竞的画舫。它先是绕着姑苏城看了一圈的花灯月色,终于向河水深处驶去。

你说,你有张叔夜与蒙古私通的书信,在哪里。他问。

我笑了,我想这是我生命中最后的笑,慷慨赴义居然让人如此释怀。我说沐小姐是我的结拜姐妹,我是来拜祭她的。

仅此而已?

当然。

未等他的手下动手,我便跳下了船,拼命的潜到船底,从怀中掏出锋利的刀,使劲的划,便凿透了那条画舫的船底……

看着那几个卑劣小人最后挣扎的嘴脸,我方感一点安慰。

只是,沉在水里的时间太长了。

……

我在水边生活了十几年,每天都跟水有亲密的接触,但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它像一张软软的床,把我包在其中,让我产生了放下所有的意志。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去黄泉路上找爹和娘亲时,张叔夜来找我了。他划着小船,桨声哗啦哗啦的传来,我居然看到那小油灯的光芒了。

可是,我只看到了一点,然后我就彻底没有知觉了。

张叔夜没有载我回家,他说蒙古人打过来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我们的船靠岸了。他把我送到这里,自己上了岸,说这里现在是蒙古人的城池了,大汉对归顺的臣民很好,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然后他大步离开,任我在后面叫,我已经弥补了你的过失也不理。

后来,我的叫声惹来一些蒙古女子,她们好奇我的装束好奇我的小船,她们把我请到随军大营的蒙古包里做客,用磕磕巴巴的汉语跟我说,那个是你相公?

相公?我怔过神,突然大哭起来。

我要怎么解释给她们听,江南女儿的侍一而终,我要怎么跟她们说明我是他不要的人呢?

后来,营里的将军就准我住下来,教她们汉人的礼仪。我总是向她们打听张叔夜的行踪,我知道他不会娶我,我知道我那个乱七八糟的吻在兵荒马乱的年岁里算不上什么。可我还是追问,问得那些女子早早的就知道江南女子的痴。

不过,天下之下,分久必合。那些曾失散的人在战争的尾声时,又会聚集到一起,比如我和沧浪。

忘记是怎么样的一天,他就出现在我的身后,从怀中掏出红绸布,布中十余枚钗,金的银的玉的,蒙古的辽人的南宋的,林林总总。他说我听说这里有个汉人女子做了女官,所以来看看,想不到竟是你啊,我的秋儿。

原来,沧浪贩盐到这里后,就被人家软硬兼施的留住,以做水师讨宋之用,他记挂着我,所以才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留了下来。

他说秋儿,等中原统一,我们便完婚。

我突然觉得天昏地暗,一切兜个圈就到了原点,仿佛张叔夜不曾出现。

那么,中原统一了吗?

是谁在问呢?咚……的一声,我的头就磕在了船板上。

寒山寺的钟声清亮,似乎是临着波面传来,久久回荡。我似答非答的说,不过是一个梦,有些离奇了。然后掬一把河水洗脸才发现船上真有一个满身渗透的书生装男子,他看着我,似乎有祈求。

可我却慌了,操起浆护在身前,大声的喝问,你是谁?

我是你刚从船下救上来的人……怎么帮我灌下了姜水你自己倒忘记了呢?

是姜水,我记得了,一边要掰开他的嘴一边要灌下去不浪费真的好累。那么,我又问,你姓谁名谁?

张叔夜。叔叔的叔,夜晚的夜,我是漕帮的……

他就在这初秋的夜里,对我做了一个揖,他说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可否再请姑娘赐一避身之所?

那我,是留他不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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