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纪实︱河北涿鹿县温泉屯镇葡萄产业与农民增收

河北涿鹿县温泉屯镇葡萄产业与农民增收调研纪实

2016年7月10日早上，县域经济研究会调研队来到涿鹿县温泉屯镇，以葡萄产业与农民增收为主题开展调研，主要内容涉及葡萄种植基本情况、影响收入的因素、保存葡萄的冷库、现有销售体系、现有价格体系和现有政策支持等方面。

我们首先来到孟家窑村，向村内的农户了解情况，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农民直言这两年种植葡萄的效益并不好。通过深入的交流，一个农村特色产业的发展过程清晰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这里自古以来就适合种葡萄，政府也进行了一定的引导，如从天津请来相关技术人员对葡萄的种植技术进行讲解。前些年葡萄的价格较高，农民的收益也不错，然而自从2015年以来，葡萄价格大幅下降，以当地种植最多的龙眼葡萄为例，2014年时收购价格为2.5元/斤，到2015年就跌至了1元/斤，部分农户的葡萄甚至以8毛/斤卖出。葡萄价格的下降给农户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我们访谈的农户共种植了12亩葡萄，每亩地年产量约5000斤，即每亩地能带来4000元左右的收入，然而这个收入中还包含着水费、农药、化肥等前期投入，这些投入合计约每亩1000-2000元，除去这些成本后，农户每年的收入有2-3万元。事实上，由于附近村子都以种植葡萄为主，葡萄在市场上供大于求，难以一次性售出，需要储存在冷库里，支付的租金平均约2毛钱每斤，扣除这些租金后，农户的收入所剩无几，甚至出现赔钱的情况。

我们随后又走访了几家农户，之前反映的情况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并发现了一些新的情况：我们走访的另一家农户家中共种植了8亩葡萄，其中一部分土地是从其他村民手中“买”过来的，以每亩1万元的价格获得土地的承包经营权，“卖”出土地的村民则去寻找其他的谋生方式，如外出打工等。

随后我们来到村支书家中了解情况，通过村支书热心的讲解，我们对村里葡萄产业的发展有了更多的认识:村里目前共500口人，有700多亩耕作用地，200多个用于葡萄储存的冷库，农户占有的土地比较平均，少的7、8亩地，最多的也不过20亩。目前村里无企业，也无生产性的合作社，之前有过建养殖场的尝试，不过也因亏损而关闭，全村的主导产业仍是葡萄。近年来葡萄的价格下降明显，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地葡萄的质量不过关，由于前些年销路较好，农民种植时只重数量不重质量，而最近葡萄的销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此时农民的低质葡萄就只能以低价卖出。

顺着葡萄销路这一话题，我们进行了更深入的交谈:目前当地的葡萄主要销往东北、西北、内蒙、山西等地，由于个别品种葡萄在南方不受欢迎，无法打开销路。虽然温泉屯镇交通便利，距离北京较近，然而品种在北京也不受欢迎，销量有限。

以前葡萄销路较好时，各地都会主动来村里收购葡萄，由于这种方式对于收购方来说存在较大风险，现在很少采用，取而代之的则是农户支付一定的代办费用给各地的销售者，由他们代为销售葡萄，运输、代销等费用加起来，约合0.6元每斤。由于这两年葡萄价格下跌得厉害，对农户来说这种方式很可能是赔钱的。也有少部分农户尝试自己解决葡萄的销路问题，不过据支书介绍，这些农户最终都赔钱了。

目前，温泉屯种植葡萄的村联合起来，通过各种方式尝试开拓销售渠道，如孟家窑村的支书就寻找到几个山西的客户，每逢葡萄丰收的时节，便带着他们来到村里挑选葡萄，据支书介绍，客户挑选葡萄时纯凭自愿，主要是考虑葡萄的质量，再分别与各农户商量确定价格。

温泉屯镇还有一定数量的酒厂，原来还有部分农户专门种植过酿酒葡萄，然而由于酿酒葡萄无法食用，销路单一，随着这几年收购价格的下降（最低时每斤仅有0.2元），农户们不愿再种植这种葡萄，纷纷改种鲜食葡萄。虽然酒厂也收购鲜食葡萄，然而也只能解决一小部分的销路，主要原因是酒厂出于成本的考虑，只愿去收购那些品质最差的葡萄，而且随着红酒销路的萎靡，葡萄的需求也受到影响。

村支书认为，品种决定销路，如红提葡萄与龙眼葡萄相比，前者销路较好并且价格也较高。又如一些早熟的葡萄品种上市早，在销路与市场价格方面都有着明显的优势。然而葡萄品种的改良也存在着现实的困难:在之前与村民的交流中有些农户反映，虽然不同的葡萄品种在价格上存在差异，然而在产量和生产投入上同样存在差异，折算下来各品种的净利润差异不大，早收葡萄的价格较好，但仍需及时解决销路问题，否则不仅需要一定的贮存投入，其在市场上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

葡萄不像玉米、小麦等粮食作物能够当年种当年收，葡萄在刚种植的前几年基本无产出，这样的话改种的成本就较高。支书认为，品种改良难以施行，仍需有人发挥带头作用，才能激发广大农户参与的积极性。

我们随后就调研过程中发现的土地流转现象向支书进一步了解情况，结果发现，由于这两年来种葡萄的收益不断下降，很多人不愿种植葡萄，于是将土地低价流转出去，甚至出现了无人愿意要地，部分土地闲置的现象，与之对应的，则是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外出打工--由于村里没有企业，也没有生产性的合作社来吸纳劳动力，青壮年面临着留在村里中葡萄和外出打工的抉择。我们之前在考虑葡萄种植的收益时，一直没有考虑人力成本，而实际上村民的人力资源的价值通过机会成本得以体现：在外务工一般每人可获得2000-3000元的月收入，夫妻1年的总收入就有5万元左右，远高于种植葡萄的收入。此外，由于种植葡萄时间主要分布在4月-9月投，在剩余的空闲时间里，又有部分人选择了外出务工。在这种背景下，全村500人有200余人外出务工，留在村内的多为老年人。

这种以老年人为主的人员结构也为生产性合作社的建立带来一定的困难:合作社的兴建需要一定的土地作为基础，然而目前村内土地少且分散，而老年人出于长远生活保障的考虑，往往不愿放弃土地（不愿流转）。合作社的建立也存在其他方面的困难，由于葡萄种植的特殊性，难以实现机械化作业（目前只在少部分环节实现了初步机械化），合作社的优势也难以体现。

目前政府对于葡萄产业并无补贴，村里又缺乏集体收入，村民的储蓄也有限，在这种情况下，修建温室大棚（需要大量前期投入）来保证葡萄销售价格的想法也不可行。

可以看出，虽然葡萄种植是当地的特色产业，可村民仍然只能以此作为维持生计的手段，想要借此致富仍存在种种困难，而由于葡萄近年以来的市场价格波动较大，销路不好，一些村民的生活还处于较为困难的境地。涿鹿县并非贫困县，孟家窑村非贫困村，扶贫政策没有覆盖，不仅没有资金，贫困户指标也不足，目前仅有13户建档记录的贫困户，而实际的贫困户则多于此。

在孟家窑村的调研结束后，当天下午我们来到温泉屯镇龙王堂村继续开展调研。上午的调研过程中我们注意到，在葡萄种植、销售产业链中，中间贮存环节十分重要，鉴于此，后续的调研我们来到一家葡萄冷库了解情况。

通过与冷库主人的交谈，我们了解到：村中现有40多个冷库，全部是私人建成的，冷库的贮存能力从几万斤到七、八十万斤不等。这家的冷库贮存量为40万斤，当时投入了50多万元建成，这些前期投入大部分来自贷款，既有从农行、信用社贷的，还寻求了社会资金的贷款，通俗的讲即“高利贷”，贷款用自家的住房做抵押。由于村民的经济实力都不强，像这样贷款建冷库的是绝大多数。

这家的冷库已经投产5年了，1年使用一次，秋天开启，春节前后关闭，不同于我们之前所想的，冷库开启后必须时常根据经验调节温度，不能离开人，所以这家的主人长年留在家中，没有外出务工。

前几年葡萄销路好时，冷库都会向周围村民收购葡萄，自己贮存并销售，现在由于葡萄的销路不好，收购葡萄往往是赔钱的，所以冷库都转为向村民提供租赁服务，代为贮存葡萄并收取租金。这家村民的冷库，每年都能收取3-4万元的租金，而花费的电费在8000元左右，看似收入尚可，然而村民表示，由于建冷库的时候贷了很多钱，现在还在还债过程中，利息的负担沉重，前几年每年约4万元的利息，近两年由于偿还部分贷款，利息负担有所下降。这还是经营相对较好的冷库，据这家村民介绍，村里40多个冷库，存在不少资金链断裂的情况，一些冷库的投建者由于无法还清贷款，出现“跑路”的情况。

这家村民表示，现在冷库运行基本处于收支相抵的状态，主要的收入来源还是自己种植葡萄，由外来客商收购，这与我们之前了解的情况一致。如果就此认为未来冷库收入会逐步改善，那就错了，这位户主表示，这几年种植葡萄收益越来越不好，未来种植葡萄的人也会减少，冷库的作用可能会减小。

通过接下来的交流，我们对于打开葡萄销路存在的困难有了更多的了解：葡萄的运输条件比较苛刻，怕挤压，怕受冻、易腐烂，因此难以通过目前的物流运输到各地，个体户零售又不可能建立在专门的物流渠道上，因此网上销售也难以开展。相对而言，不成熟的葡萄更易运输，因此能够向外销售的葡萄品质都不好，不易获得市场认可。这是农村经济发展的一个困境：既要保护产品，又要面临顾客对品质的要求，处于两难之中。

交谈中我们还了解到，之前还有港商在此种植2000亩葡萄，政府还为此提供了补助，由于葡萄销路问题，大量的葡萄树也被砍掉，改种果树，还有一部分土地被荒置。据村民说，原来该企业每年给予村集体40万元的土地资金，由于被前任村支书擅自更改了合同，现在每年只支付给村集体12万元的资金。

与冷库主人的交谈结束后，我们继续在村中走访，途中遇到一名正在葡萄地里劳作的农户，通过与他的交谈，我们对于温泉屯葡萄产业的发展有了更多的认识：

经过询问，这位农户是在修剪葡萄，由于前些天当地有一场冰雹，当地种植的葡萄大面积的受灾，需要农户手动剪掉无法继续生长的坏葡萄（带有明显暗色痕迹），以保证葡萄的整体产量，在剪枝之后还要给葡萄枝喷上农药，以防止感染。这是一项极为辛苦的工作，由于雇人的成本高（100元每天，不计食宿），只能由农户自己来完成，忙碌时1周都要待在地里。种植葡萄过程中，4-10月农户须在地里照料，劳动力也无法解放出来。访谈中，这位大叔询问我们，清华招不招他这样年龄的保安，他也希望去清华当个保安（自己的儿女也是大学生）。

自然灾害对于葡萄的种植和销售有哪些影响，又该采取哪些对策?这一问题引起了我们的兴趣，通过更深入的交谈，我们了解到：葡萄的产量受自然灾害（主要是冰雹）的影响较为严重，严重的雹灾不仅会使当年的葡萄产量急剧下降（最低1亩地仅能收500-1000斤，减产高达80%），还会对接下来几年的葡萄产量造成一定的影响。温泉屯镇的葡萄种植曾经有过农业保险，那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由于种植中面临的风险较大，现在的保险公司都不提供保险，无人来分担农户的损失。我们之前在一些葡萄地里看到的白色金属网，就是为了防止冰雹而搭建的，但这样一来会导致光照不足，影响葡萄的产量。葡萄受灾后不仅产量受到影响，价格也将下跌，由于当地村民大多以种植葡萄为生，葡萄受灾后村民急于将质量差的葡萄售出，这样就拉低了整体的市场价格。

交谈中农户还反应，葡萄种植过程中用水的投入较高，经了解目前村里的灌溉用水来自机井，这些机井都由个人承包，使用时按使用时间收费，每小时30-90元不等，用水费用因村庄而有所差异，龙王堂村的灌溉用水价格为每小时42元。

这次的调研让我们深感农户的不易，在与农户交流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这里的农户一致认为念书是唯一的出路，务农只能是维持生计的手段，这种想法某种程度上反映除了农业发展存在的种种困难：农产品仍易受到价格波动的影响，增产不增收的现象时有出现；政府对农业发展的关注还有待增强，单纯提供技术支持远远不够，在农业，保险等公共服务的提供等方面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村集体经济基础薄弱，缺乏建立合作社的条件，仍须“能人”带动经济发展。县域经济的发展，不仅仅是要扶持现代农业，重视民营经济，还需要直面现实：我国农村依然有相当一部分农民仍然处于温饱线或者刚超过温饱线，小农经济依然是不可忽视的现实问题，让农村经济发展起来，仅仅靠几个农业示范点是不够的，我们呼吁政府让更多的有潜力的农村得到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