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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读97】自便诗人自选诗:张建新(10首)

张建新,73年生,安徽望江人,著有诗集《生于虚构》《雨的安慰》,《赶路诗刊》编委。

《晒晒永固村的太阳》

在向南的斜坡上

我放下自己

正午很安静,我在想

永固村的冬天大概就属于我一个人

风运送着草籽从头顶越过

这些都与我无关

也不妨碍阳光照在干草上

就这样躺着,晒晒永固村的太阳

什么也不须要,什么

都不去想

离干牛粪不远,离小野花

也不远

2004

《在青林寺或不在青林寺》

我比雪晚一些抵达

进入青林寺首先

要进入到一场雪中

我是人群中的早起者

一行遗留和消失的脚印

见证了这些,也见证了

雪仍在身后落下

鸟群在树枝上落下

我在早课的经声里落下

2007

《八哥》

我蹲在路边抽烟

儿子在身边摆弄玩具车

一只鸟蹲在电线上

我指着它教儿子:那是八哥。

八哥?儿子惊奇地问

他说的是普通话,而我

说的是方言。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八哥这个称呼是方言里的

而现在发生了偏移,在

与儿子的对接中这只方言里的鸟

开始模糊,它是否还是一只鸟?

我查阅相关资料后,才知道

八哥的学名叫鸲鹆

我记起小时候曾养过一只

结果淹死在水缸里,而现在

被我说了30多年的八哥

将要淹死在它的新命名里

我这样想着,狠狠抽了口烟

这只名叫鸲鹆的鸟拍着花翅膀

悄悄从故乡的屋顶飞过

身影异常孤单

2008

《对一次脑瘤手术的非专业记录》

17时30,麻醉开始,蓝色通道

海水关闭,身体迟钝,准备。

天空越来越低,血压有波动。

18时50分,无影灯的悲伤越来

越明亮,器具、托盘、无菌纱布,

眼睛被盖住、身体被盖住,思想

固定在之前的雨里,仅留出精准

部位,用电钻在颅骨打出四个孔,

锯开颅骨,X形剪开硬膜,无反抗。

19时10分,硬膜剪开,没看见

梦,有污点,溅在冷暖人生的

底片上,本不属于自己的这部分

何时被迫接受、长大,融于肌理?

19时10分到21时,刀片切下去,

不可一下将瘤整个挖出来,而是

一片片割下,薄薄的血肉,

一片、二片……,与血脉分离,

但不可全部切除,而要保留

一部分,维持固有的循环和秩序。

21时30分,颅骨合上,世界也

合上了,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沉睡的人仍安眠于丢失的梦中,

是不是梦?有疑问,有商榷,可以

逃脱?天大地大,轨道在延伸,

夜足够黑了,裹着雨衣的夜行人

要以怎样的抒情才能与其对称?

2010

《草木书》

“某种意义上,没有人真正看过一朵花”(乔治亚·奥基夫)

翻看草木的春秋,是一件

值得经常去干的活,

但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干?

艳丽的木槿,温情的茑萝,

和那些不知名的草木一起

微微晃动,你在香山,我在

时雨寺,家乡湖边的小山上

放慢脚步,止住惯性,

将一个黄昏的光阴交给

千万个自由的它们,

草木深处,仿佛有人在招手,

似乎又越过我,朝向

身后的世界

———那里此刻如此虚无,

让鸟群“扑楞楞”惊飞,

盘旋于繁星之下的天空,

它们不必担心,每片枝叶

都是它们的居所,而我

不免忧虑,像一个

没有家园的非法入侵者,

无知且彷徨,

湖泊已冷,赐予余温,

在人群之中浸泡久了,

“我对尘世日渐失望”①

草木知我,一枝悲伤的指甲花

在我即将离开之时

把手伸过来,趁着夜色握住

这颗布满褶皱的羞愧之心。

注:①温德尔·贝里的诗句

2011

《热风》

又是阳光丰沛的一日,蝉鸣合唱精致,

醒来,依次打开两扇门:房门和客厅之门。

由内而外的生活,省略了痴话、醉话、梦话,

旋梯的布景上人来人往,风很大,

不得不缚住身体,加大重力,以免

在奔跑中脱身而去,想起前日明珠广场,

一个年轻人被飞行的广告牌瞬间秒杀,心有余悸,

告诫自己,脚步放慢些,爱要持久些,在

终将到达的路途中还要吞下两个米饺、一个烧卖,

失眠是另外的事,在彻夜失眠中静听大鲸

于深海翻滚波涛,产下幼子,

湿漉漉的疼痛证明了存在,存在于

貌似新生的一日,这隐秘的联系会成为

一种悲观的勇气吗?白昼的剧场有宽大的包容性,

随意摆pose,或者向虚无天空亮出手指的剪刀,

我更愿意撤离,顶着胃溃疡般灼热之风

为你们留下一帧帧鲜活的影像

———这形式主义的极致,可以帮助记忆

却无助于怀念,很多人爱上了它,

使自己免于遗忘,以为是对受难的赦免。

2013

《暮晚》

和早晨相比,我更喜欢暮晚,

光线不再炽烈,顶楼的鸟雀

从藤蔓里现身,目光柔和

不再仓促,轻垂藤蔓的怜意,

负气摔门而出的人可以披暮色

归来,亲人会为他默默

掩上身后的门,那些

纷飞的尘土如波浪里的鱼鳞

闪了一闪就沉入了水底,

这是最真实的时刻,也是善

消融刀俎收藏兵刃的时分,

你握着乌云的手,一道

黯淡的伤疤也是无名的喜悦。

2014

《风声》

在七楼,几乎每天,建筑物之间的喇叭口

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风的声音还是阻止之物的嘴巴

借风发出的声音?

我想真正的风在大旷野上,应该是无声的,

这来自沉默的巨大力量往往

悄无声息地卷走帐蓬、牛羊、树木

和那些奇怪而顽固的无根之梦,

现在,这“呜呜”孩子般的哀号

却惹人怜悯,若是深夜,又会让人惊恐,

真正的风是无声的,天真的啼哭

被捏造出来,混淆视听,

没人会这么想,风是不可阻挡的,

于是休眠的人们苦炼定风丹,是的,

除了他们,什么都可以被风带走,

他们在孩子 “呜呜”的啼哭里

埋下一副不锈钢深喉。

2015

《听雨》

洗好碗筷后,我穿过细雨

去看母亲,这两天

她肠胃不适,浑身乏力,

两天了,只吃了几口稀饭,

她说,人哪,到这个年纪

是该死的时候了。

我想安慰她,话到嘴边

又忍住,母亲今年79岁,

在她面前,我的安慰

多余且轻浮,我只须

听着就好,就如同静静听

外面的雨洒在新长的树叶上,

父亲独自远远坐着看电视,

我们说的话仿佛和他不相干,

他耳背,听不见母亲的轻叹,

他们吃了一辈子苦,

大半辈子都在争吵,

为此,从小我就对父亲

多有怨恨,对母亲多有不解,

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他们

只不过习惯在一起听听

这人世间简单又粗暴的雨声。

2015

《雪地里打鸟》

二十年前,读诗人南野的同名诗,

现在还记得其中一句:

“在雪地里打鸟,我温暖,我专注”

我也曾在雪地里打过鸟,

在厚厚积雪的破旧小学操场上,

我独自一人扛着汽枪蹲在高大松树下,

满树黑鸟就像树上长出来的果实

我瞄准,抠动扳机,鸟雪花般无声落下,

其余的鸟惊飞,盘旋于茫茫雪空,

我并不急于去追赶,像个老道的猎手

点了根烟,耐心地等待它们回来

满世界都白得刺眼,它们能到哪去呢

一根烟毕,鸟群果然又飞了回来,

于是再举枪、瞄准、抠动扳机……

整整一个下午,我就蹲在那棵树下如此反复,

学校早已放假,校园空空荡荡,

只有我和鸟群一次次排练死亡剧本

那时,我才20来岁,能明白南野

诗里所说的“雪地里打鸟,我专注”,

直到现在,就在我写这首诗时,

雪地里打鸟那种温暖骤然传递了过来

2016

————诗歌随笔一篇

写诗,让自己在时间的湍流中保留下来

强大的功利主义思维常常将诗纳入其范畴进行考量,并将诗推入尴尬境地。任何刻意的拔高和贬低对于诗而言都是一种伤害,是不正常的,诗并不属于这一范畴或体系。

写诗,是朝向往昔的深深一瞥。我更倾向于写诗是一种秘密的交谈,是与另一个自己的交谈,在朝向往昔的深深一瞥中能看到清晰的彼此,一个恒定的不变的自己与一个不断变化的自己相对应,并将这个自己从时间的湍流中保留下来。

生活中,经常被一些人谈及我的诗人身份,我说自己写诗就和很多人喜欢打麻将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态度,只是一种爱好,也许有一天我不喜欢写诗了,可能突然就放弃了也未可知,如果我仍然喜欢,就会一直写下去,嗯,我崇尚这样自然而然的东西,不喜欢强行为之的事。

从九十年代开始青春冲动式的写作开始,到现在已有20多年。我是个不够聪明的人,生活中也不擅于变通之术,更谈不上在激流潮头搏击。在这20多年间,世事变化,物是人非,有梦想和追求的人都纷纷抓住了机会,升官或发财,我只知道安静地守着诗歌这一无用之物,断断续续笨拙地写下它们。其实,也许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变,变化的只是人心。想一想,从我青春时代提笔写诗开始,这么一直坚持下来,无意中就站在了不变的这一边,这也给我带来了心安和自足。

写诗,也是与世界的另一种相遇。你与世界相遇的方式与内容就在你所写的诗中,有自大者的狂妄,有上帝的化身,有修辞专家、语言学专家,有哲学达人,有段子王,有泛滥的心灵鸡汤式的矫情,有屁股决定脑袋的粗鄙……,然,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你,在其繁杂的枝叶之下,虚弱苍白的心灵一览无余。对于一个诗写者而言,生活与诗是一个同行的轨道,你的诗不能寄居于别人的生活体验里,这对于诗起码是不够诚实的,要想一想优秀的诗人为什么语言越来越朴实,而内蕴却越来越深厚?另外,诗人还是要保留一点敬畏之心、善与信任,只有解决好这些,才能让你朝向往昔一瞥中的那个你慢慢清晰起来,让他不再动荡不安。

在写这一段文字时,看到有人在微信中摘取了里尔克的这样一段话:“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愿你在困难和孤独中获得更多自信。此外,让生活顺其自然”,这段话的每个字都那么温暖,也道出了我的心声,在时间湍流中被保留下来的那个我的心声。

2017/3/6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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