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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人合一,大道至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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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小提琴家宓多里与上海交响乐团在张洁敏指挥下演奏了巴托克第二小提琴协奏曲。音乐会后宋阳与曾在上音附中和自己学习过室内乐、后来又在南加州大学受教于宓多里的钱悦展开了一场关于她的对话。

大道至简
宋阳

你跟宓多里学了那么久,从生活上和精神上受她的影响不小吧。

钱悦

作为学生来说,我很感动。她是一个我熟悉的人。她早年被誉为神童,很早就出名了,但神童的光环很容易消退。她也早早注意到这个问题,想要脱离为拉琴而拉琴的境地,所以去纽约大学念了社会学和心理学,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她在21岁创办了Midori & Friends基金会,这绝对是一种博爱精神。

宋阳

听了她的音乐会让我想到了日本寿司之神小野二郎,正如小野对寿司倾注毕生心血一样,宓多里对艺术、对作品的敬畏已经达到了极致。虽然我不是从一开始认同她的演奏方式,但随着音乐的展开,我逐渐的被她的专注和纯净感所打动。她的演奏呈现出极高的纯净度,她的演奏就像一面镜子,一下子折射出我自己的浮躁。看到她如此专注,我的心会慢慢沉静下来,摆脱烟火气。在很多段落里,我感觉到她已经完全把这个作品融入自己血脉了,身体、心灵和音乐是完全融合的。

钱悦

难度很高,独奏部分技术很难,而且对乐队和指挥也要求很高。

宋阳

巴托克第2小提琴协奏曲尽管上演过很多次,但仍然是一首被低估的伟大作品,比肖斯塔科维奇第1甚至普罗科菲耶夫第1要少我从13岁开始听这个作品,那时天天听,这首曲子让我入迷,我被彻底震撼了。后来我借来了这个曲子的总谱,大学一年级时我自己摸了一下,大四作为毕业曲目。如今我听过多次现场演奏,我认为她是最贴近音乐本身的。

宋阳

她的音乐和她的生活是密不可分的。从她的演奏中我可以看出她对生活态度,音乐中的纯净度和生活中朴素、无欲状态是一脉相承的。

钱悦

真正的艺术家都有非常纯净而纯真的心灵,只有保持纯净感直达音乐的核心。她对物质生活要求很简单。她吃了冰淇淋都会非常开心,露出纯真的笑容,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的人,她有着非常简单的快乐。

教书育人
宋阳

这种童真到现在还保持着,她没有一点世故。音乐就是自己内心世界的流露,琴如其人。她在学校里的教学是怎样的?

钱悦

除了一些弓法指法上的建议,她在音乐性方面给你的指示很少,而是让你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感触,总是让学生“倾听自己的声音,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所以她每个学生拉出来的音乐都迥然不同。如今像她那样既是顶级独奏家又担任教师的人很少。

宋阳

这非常艰难,因为又要练琴又要教学生,要对抗体力的不足。她作为学校老师,场次是否不到一年30场?

钱悦

不,她单单本周就有三场。她的演出生涯完全照常进行,一点没有因为从事教学而打任何折扣。她还尝试拉很多新作品,包括室内乐,还委托作曲家创作新作。作为演奏家,她总是想跳开原先的曲目另辟一番天地。而在教学上也高度投入,常常一下飞机就直接赶来上课。她甚至不需要准备教学的曲目,因为她多年已经非常熟悉这些曲目。

童年宓多里

宋阳

她从小拉帕格尼尼,基本功很扎实,就像我现在有些学生,能拉帕格尼尼之后直接就可以上最难的协奏曲,因为这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难了。这可能和她妈妈的培养有关。你见过她妈妈没有?

钱悦

接触过几次但没有太多交流。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妈妈坐在地上给她熨烫衣服,还会帮她找房子,再严厉的母亲还是会有护犊之情。

宋阳

她怎么练琴?

钱悦

她是一个勤奋的人,每天都在练琴,有时间就会进行”full warm-up”较为扩展的热身)她有多种warm-up比如今天早上10点排练,她8点就到了,开始了今天的full warm-up”在她有一套非常系统的技术,如果学生需要,她还专门开了解决技术问题的课。

宋阳

她用什么教材?

钱悦

Dounis, 我没有完整练过那本但是我知道。

钱悦

她对于音准的要求非常高。我刚去的时候自认为音准还行,但她一直说我不准。然后她让我拉G大调音阶,她拉一个音让我做参照。我拉三个八度拉得很慢,单音和琶音。她要开发我的听力,如果你过关了自己也可以听。她把十个学生分成两组,每个月彼此听对方拉。她非常有耐心,我自己一开始都没那个耐心,她让我每个音都拉得很长,保持极大的专注力。

宋阳

她喜欢慢。

钱悦

她先培养你的听力才让你拉快。她的耳朵太好了。

宋阳

她上课频率怎样?

钱悦

她由于要演出,不是每周都在,但每次回来都会猛上一阵,从来不脱课。

人道情怀

宋阳

对今天的演奏,你有没有特别感动的瞬间?

钱悦

每次在拉比较轻的段落时,她的控制力非常强。

宋阳

第一乐章的华彩让我完全进入她的世界沉醉其中。第二乐章主题质朴而充满民风也非常符合她的个性。这一乐章有一段在G弦,很多人都喜欢用大弓子,而她还在用四指,用小弓,表达的是非常压抑的情绪。

钱悦

她开头没有用G弦。

宋阳

我最近才知道,巴托克反对用G弦,他对首演者佐尔坦·塞凯伊提出了要求。宓多里的运弓概念是:宁可你看不见她怎么拉的,她完全没有取悦大众的念头。她认为弓不能更多了,就好比一个包里能放三件衣服而人家会放四件,而她则正好相反,采取极简主义。

钱悦

她的行李很少,即使出来很多天也如此。这次演出服也就只有一套而不换。

宋阳

从她这场音乐会来看,她现在状态很好,比神童时期好很多。她有一点是维持不变的,她一直追求纯净度,现在比以前更纯净,以前是14k金的,现在是24k

钱悦

她的音乐里每一个音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没有一个音是未经思考直接出来的。

宋阳

她追求的不是华丽的效果,有人会觉得她的演奏太过沉重了。上次萨德洛夫是明显俄罗斯风格的。萨德洛夫会让我很喜欢,但宓多里有深度,更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人类悲情。

钱悦

她带我们下社区演出,戒毒所、医院、我们都和她一起去。

宋阳

这比练琴更重要,她更加直面芸芸众生,她见过了所有的苦和磨难,愿意去戒毒所和监狱接触最底层的人,她让我想到周润发把自己99%身家捐出去的事。他只需要维持最基本的生计即可。

钱悦

宓多里读人类学,“功夫在诗外”,这种对人类的共情让她的音乐更充实。

宋阳

我特别喜欢她的第三乐章,她以自己的内在感受力表达出的完全就是音乐本身,表达出的是完全超越人类世俗生活的层面。巴托克协奏曲里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这和巴托克的生活经历也有关系,他的晚年生活困顿,梅纽因让他写了奏鸣曲就是为了帮他度过难关。

宓多里演奏巴赫无伴奏奏鸣曲

宓多里的巴赫

钱悦

她出了一套巴赫小提琴无伴奏,非常清淡。

宋阳

在最后加演的巴赫第三帕蒂塔中的E大调前奏曲里,还是宓多里的角度阐释巴赫,也具有非常高的集中度。她的线条连绵不断,并不是一条直线,但还是采取极简风格,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她不张扬不浓烈,但是有很多一唱三叹之处值得玩味,非常贴近巴洛克时代风情。

钱悦

她的巴赫也非常贴近作曲家原始的意念。她拉巴赫时握弓的位置总是往上移了一点,接近巴洛克琴弓的效果,巴洛克琴弓更短,弓压也更小。现在很多人在音乐里加了太多自己的东西,而对音乐真谛的追求却往往被舍弃。而她是一个孜孜不倦追拨开尘埃求真谛的人,这种执着精神非常可贵。

钱悦

现在的回归本真的演奏风格已经蔚然成风了,很多人都成为追随者,比如调音会低半度,但有的演奏给人貌合神离之感。而宓多里走巴洛克的路线但和很多人不一样,她对巴赫作品中音程关系的处理非常敏感。她仍用了现代的标准音高,不是追求表面效果,而是为我所用,都有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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