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

   

         天冷了，总想起一个字:“裹”。

     

    乡下出生的小孩，为了保护脐带，大人要给穿个裹肚——比肚兜小，跟神功元气袋类似。我们那里叫“绷绷”。裹肚里面，填一点棉花，放些干艾草。讲究的人家，裹肚正面丝绸绣花，绣的是“五毒图”，取辟邪之意。

    孩子长大一点，冬天里穿裹襟棉袄。偏襟很长，拉到身体一侧，贴着腋下缝一排盘扣。布扣套在布环里，扣的时候，拇指往上顶，食指往进掐，最好要留点指甲，不然很难扣上，很是考验手劲。裹襟棉袄能很好地护住前心，比对襟棉袄隔风，暖和，老人孩子穿得多。但因为式样老旧，洋气的年轻人——如我父亲，就喜欢穿个对襟，再给上面套个毛衣。

    裹脚布，永远是白色，又长又臭。我祖母只有在洗脚的时候才取下它。她很少洗脚，一月半月地洗一回，洗完，用剪刀修剪指甲，随即用裹布包好，睡觉也不脱掉。她变形的脚，从不暴露于人前，春夏秋冬都裹着，上面还套着袜子，可谓层层包裹。

    戴头巾，包手帕，也是祖母的日常装束，现在少有这样的打扮了。偶尔深巷里，弄堂口，坐着一个老人，月白的手帕顶在雪白的头发上，树下墙根，无声地坐着，坐出一种天长地久来——是被时光善待的老祖母，宝一样的存在于世。

   天冷的时候，我骑着车子在路上飞驰，少不了戴帽子。不戴帽子，就用围巾一裹。以前乡下的冬天，雪深风大，母亲早起在灶间做饭，总是裹着厚头巾。出去干活，赶集，田地里，街巷中，都是包着头巾的女人。男人戴着雷锋帽，脖子上套着毛线圈围巾，只露一双眼睛。

   曾经觉得裹头巾很土气，只把围巾在肩上松松一搭，搭出五四青年的文艺范。现在，却也喜欢上了“裹”。“裹”头巾的纪年到了吗？不那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不再只顾着好看，开始实实在在地过冬天了。

    刘亮程写人生里的风雪，写得彻骨奇寒，寒风吹彻，大雪纷扬。早晚，每个人，总得寻自己的一襟一帕，紧紧裹着过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