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潇雨竹
阴雨，秋凉。季节转换在一场雨之间。头几天的燥热荡然无存，秋天直至此刻才逐渐显现。
拉窗帘，雨后初晴。难得见到西边云层透出几缕光，洇染成一片晚霞。那霞光努力吐露温暖，可依旧抵挡不了秋的到来。
这是我来到宁波大学的第三天。除了学习，很少出门。喜欢站在窗口看外面的世界——只是放眼远望，感受雨后秋凉和渐渐萧瑟的风景而已。此刻却被一阵鸟鸣声吸引了过去。那鸟鸣声就来自我窗外的梧桐树。
梧桐树离我很近，间隔窗口不过十几米远，正好与我所在的楼层五楼高度相仿。十数棵高大的梧桐树围成一个半弧形，也围成一片小树林。其实梧桐树，我更喜欢它的另外一个名字——悬铃木。悬挂着铃铛的树木，多么诗意的名字！你想像啊，无数的小铃铛悬挂在枝叶间，随风摆动，叮叮当当作响，那会发出多么美妙的乐音！又会带给人多么惬意的享受！我看不清对面的树枝间有没有挂着类似于铃铛的小圆球果实，枝叶太过浓密，即使有，也隐匿在霞光映照下的那一片墨绿之中了。
鸟鸣稠密，似比那树叶还要稠密。鸟儿们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大型集会，又像在展开一场激烈紧张的辩论大赛，又或许正在举行全民歌唱活动，总之你方未唱罢，我方已登台，声音此起彼伏，经久绵长。都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此刻的屋梁是穹顶，那鸣叫声在天空中盘旋，似要冲破穹顶，直上重霄九了。
突然，几个黑影在绿叶间跳动，这有点像蹦床，随着弹簧张力的大小时高时低，时急时缓，那么自由，随心所欲。紧接着，又出现几个，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黑影出现在枝叶间，轻灵地跳动，伴着叽叽啾啾的叫鸣声。是麻雀！仿佛一眨眼功夫，数以千计甚至更多的麻雀出现在我眼前，它们以梧桐树为舞台，在苍茫的穹顶之下，正自导自演着一场雀舞林梢的大戏。
没有观众，我是唯一的观众，没有灯光，天边的晚霞就是最美的灯光，没有音乐，微微吹拂的秋风就是最抒情的伴奏。它们率性放纵，全然不管那啁啾声多么扰民，它们自由灵动，从一片枝叶间跳动到另一片枝叶间毫无章法可循，它们全神贯注，仿佛要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将最炫的舞姿最美的歌喉展现在同伴面前。
我有点惊叹于眼前的画面，如此大规模的麻雀集会好像仅在童年时候见到过。乡村秋收季节，稻田里黄灿灿一片，大风一吹，稻穗随风摇摆，总会惊起躲在稻田里啄食的麻雀，它们扑啦啦的齐声窜出稻田，惊慌失措之间飞向空中，那密密麻麻的黑影，布满半空，没过多久便杳无踪迹。麻雀是在争抢农民辛勤劳作的果实，它们是一群不劳而获的窃贼，农民称之为“雀害”。所以在我的记忆里，麻雀是令人非常讨厌的东西，那扑啦啦的振翅声时隔那么久还会在耳边响起。此后，离开了乡村，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雀群了。前些年在老屋门前的电线杆上，时常会见着几只或十几只麻雀在那儿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如今见着就更少了，声音倒时时会传入耳际，在清晨将醒未醒之时，总有早起的鸟雀在枝头鸣叫，好像在提醒人们该起床了。这些鸟雀中，又怎少得了最为寻常、性情活泼又爱接近人群的麻雀！现在见着麻雀，再也没有年少时的厌烦了，倒觉得那小生灵天天叽叽啾啾催人早起还挺可爱的。
此刻的我正欣赏着这场精彩绝伦的大戏。这是一场群舞，不会突出其中某个角色，但群体中每一个表演者都是主角，它们饱含深情与热情，极度投入与忘我，无论演出时长多久，都尽心跳好每一个舞步，唱好每一个音节，从不偷懒懈怠、应付了事。它们长时间专注于自己的演出，不间断的舞蹈与歌唱，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哪怕天色将暗，丝毫没有归意。
忽然有两只稍大的鸟，黑白相间的羽毛，扇动着翅膀从我窗前飞过。初以为它们也是来凑这场热闹的，甚至以为它们也会加入狂欢，为这场盛大的演出增色添彩，但它们倏然飞过，掠过屋顶，就再也没有回来。看来，它们只是过客，这里只是它们回家必经的路。
此时我才仔细留意周围的环境。我住所前面是纵横两条马路，全都种着梧桐树，两条路之间正好围起一个运动场，运动场的主建筑如一艘扬帆远航的船，坐落在绿叶掩映间。绿荫场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学生在跑步，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两条马路上来来往往密集的学生流。他们奔走向哪里？食堂？寝室？教室？或者只是在这条林荫道上散散步，谈一场恋爱？他们与鸟儿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有着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只关注眼前的路，而忽略了一抬头还有另一个世界，鸟儿的世界，一个与他们共生却又疏离的世界。只有我这个闲人，百无聊赖，一直伫立窗前观望着那个离我很远又很近的鸟世界。有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简直道出了我此刻的心境，楼下的喧嚣声仿佛来自别的世界，我的世界因为有了鸟鸣声而越发清静了。
我已然忘了时间，沉浸在这场雀舞林梢所带来的视觉和听觉震撼里。也不知什么原因，只见“哗”的一声鸟儿齐刷刷从树林间飞出，无数的黑点密密麻麻布满半空，有秩序地顺着同一方向飞去，随后越飞越远，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中。
西边，云霞淡去，暮霭沉沉。远处的灯火次第亮起，人类的夜生活正在酝酿。风，一阵阵地吹过梧桐树叶，只有了沙沙的声音。鸟声远去，留下空白的丛林，等待第二天鸟儿的回归。我听着风声，而传入耳际的，依然是鸟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