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部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我本来想当一名律师,或者是一个会计,高考那年,为了不报提前批,我跟家长斗争了整整一周。
直到填报志愿截止那一刻前,我才最终屈服报了自己的母校,参军入伍。
我的梦想破碎了,被父母强行赋予了一个所谓有前途、稳定、体面的未来。
我讨厌稳定,讨厌被安排 ,讨厌部队。
1
我讨厌站军姿。
入学后,强化训练三个月,从练军姿开始。
每天站在太阳下暴晒,夹扑克牌,倒顶大檐帽,摆臂,端腿,走齐步,踢正步……我活了十八年,突然感觉自己连走路都不会了。
我的下巴短,收下巴总是做不好,班长一次次纠正,一次次点名,一次次加餐,我觉得自己是一个loser,部队让我成了loser。
每当我站在操场,我都会想,我在干嘛?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强化训练三个月,我合格了。考核结束那晚,部队组织我们看电影,开场前放了《军中绿花》,我哭了,哭得跟傻逼一样。
我真的很讨厌哭,我讨厌让我哭的部队。
2
我讨厌班长。
我的班长是一名提干生,我觉得他看我们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轻蔑。
“连XXX都做不好,你们还能干啥?!”这是他的口头禅。在他眼里,我们仿佛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在他眼里,我们一无是处,上战场他都懒的救的那种。
他让我们做50个俯卧撑,每次到49之后都喜欢再往回数,他对折磨我们乐此不疲。
他让我们爬战术,当我破皮流血,申请去医务室时,他居然拿自己的脏袖子给我擦了两下就叫我继续,丝毫不顾我的哀求。
他给我们讲他立功的事迹,给我们看他的枪伤,总是吓我们军人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他荣誉感特别强,事事都要争第一。不仅他自己争,他还要带着全班跟他一起争。日子怎么过都是过,我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么折腾自己,折腾我们。
后来,他分班离开了我们。
走的时候他说:其实你们的路比我长,你们有文化,又年轻。我年龄已经大了,没什么前途。
我突然为班长感到莫名的难受,我讨厌这种荒诞的感觉。
3
我讨厌军恋。
高中时,我谈了一个女朋友,我第一志愿和她在一个城市,可因为提前批录取,我跟她分隔一千公里。
那时候,部队不让用手机,我四年偷偷买了八部手机,收一部,写检查,作检讨,然后又买一部。我的爱情见不得光,每天都在与纪律作斗争。
可是,除了手机,我能用什么方式来把爱情继续呢?每当节假日,别的情侣可以一起出去旅行,而我只能等她偶尔坐火车来看我,而我不能在外留宿,只能在战友们的帮助下,尽量协调出外出时间陪她。
我甚至清晨下哨后翻过墙,就为了给她送一杯牛奶,陪她吃一份早饭。
四年军恋,伴随着毕业季的捉弄无疾而终。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女生,她曾是大院的孩子,谈恋爱很久后,她都不敢告诉家人我的职业,因为从小她的亲人就跟她说:不许找军人。
后来,她终于告诉了家长。很意外,没有反对。她爷爷说:
得知你找了军人,爷爷其实很欣慰,但就是辛苦你了。
军恋真的很辛苦,还好,终究遇到对的人。
4
我讨厌枯燥。
下连了,我被分到一个小点当排长,全连3个干部,60来号人 。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吹哨、集合、打扫卫生、组织训练、上教育、补笔记、开会、点评、查铺查哨。
一天如此,一个月如此,一年如此……
每周五擦枪,但从来没打过实弹;每天都在训练,但从来没执行过任务。
营区在偏远的山村,守着大山和弹药库,每天大家互相大眼瞪小眼,盘算着啥时候才能吃饭,啥时候才能睡觉,枯燥,无意义,我找不到当兵的意义。
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太他妈操蛋了,我的大好青春,就报销在这破地方了。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无比渴望打仗,无比渴望灾难,这样,我们就能轰轰烈烈地干一场,这样,就能打破这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
再后来,当我在两千公里外的训练场夜训,趴在草地上透着微弱的灯光扣动扳机,耳畔响起巨大的爆炸声,鼻腔涌入辛辣的硝烟味时,我突然回想起刚下连的那一段经历:
一切都那么不现实,一切都那么虚幻,我甚至有点怀念当初深夜巡山的冷清了。
两个人,一条狗,一座山,这就是我23岁的青春。
5
我讨厌封闭管理。
那些年,我还没结婚,我觉得我们单位领导对单身汉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他是不是觉得未婚军人荷尔蒙分泌旺盛,外出容易出事情?
动不动就封我们的假,动不动就让我们出任务。
带新兵,让我去;大比武,让我去;节假日留队,让我留;探亲休假,往后排……
已婚的要照顾老婆孩子,可以多外出,多回家。未婚的没有这些羁绊,年轻多加班,多工作,有好处。
请问,我不外出,咋谈对象?咋脱单呢?
最长记录,我甚至整整八个月都没出过营区,我无比渴望见见外面的世界,无比渴望穿便装,无比渴望看到活泼的小孩,美丽的姑娘,慈祥的老人。
可后来,真当我有机会外出了,有更多的时间接触社会了,我竟然感到陌生,感到迷茫。
我越来越不想外出,越来越习惯提前返回营区了。
回到宿舍,我竟然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他们都说,年轻人才老想着外出,也许吧,我已不再年轻。
6
我讨厌军装。
我觉得军装对我来说是一种束缚,穿上军装,你就不是你自己,你代表军队,你代表荣誉,你代表国家机器,你只是一个符号,你必须为你代表的东西献出一切。
穿上军装,我不能懒散地走路,不能随意卧躺,不能牵心爱姑娘的手,不能喝酒,甚至连抽烟,都不能边走边抽,得站在原地砸吧两口——太傻X了!
穿上军装,我就自动成为了道德模范,坐车要让座,排队要靠后,遇到纠纷要认怂……
甚至有一次,我带队外出执行任务,中途去卫生间上厕所,一群老爷们儿全程目光问候。
看我干什么?就比你们大一点而已。
我讨厌成为焦点,讨厌被人注视。
直到有一天,我的母亲生病住院了。她打电话给我说,你这次回来,能不能把你的军装带上,把你送去部队这么多年,我都从来没当面见过你穿军装的样子。
我把军装带回家,穿着军装去医院看她。她幸福地给临床的病友介绍:这是我儿子,他在部队当兵。
我鼻子一酸,我讨厌的军装,原来在家人中的分量那么重。
他们,以我这身军装自豪。
7
我真的很讨厌部队。
太累,太辛苦,太不自由,太多约束,太多滞后,整天加班,不能外出,经常失联,亏欠家庭……
关于部队,我总能找到无数个槽点;关于军旅,我曾有无数次想逃离的念头。
可是,这些年我如此嫌弃部队,却又在不停地维护着她,陪伴着她。
我听不得别人说部队不好,我听不得别人说军人不行,我见到老兵就格外亲切,不管是不是在一个部队服役,只因为我们共同穿过这一身军装。
回过头来看,不管承不承认,我早已与部队绑在了一起。
8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
我讨厌部队,因为我对她动了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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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Not Found》,把军人的精神都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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