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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这般,昆曲还能不亡?
似这般,昆曲还能不亡?

与朱復老师谈话

采访人:陈华,北京电影学院

200837日下午



朱復先生

,男,生于1945年,昆曲票友。号离山堂主人。北京昆曲研习社会员。祖籍天津,后久居北京。

少年时迷恋昆曲艺术,以著名曲家袁敏宣、周铨庵、叶仰曦为师,唱法遵循俞氏父子。曾谒俞振飞、张伯驹、许姬传、俞平伯、赵景深、夏承焘等诸先生。唱法遵古,且能曲甚多,是当今为数不多的古法研究家。又搜集京昆唱片,藏有多种罕见之品。著有《中国昆曲艺术》第三、第四章及昆曲论文多篇。


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我们北京昆曲研习社唱过《牡丹亭·游园惊梦》、《紫钗记·折柳阳关》、《南柯记·瑶台》、《邯郸记·扫花》,临川四梦四个折子,可惜现在唱不了了,现在的《扫花》,欧阳启名能唱何仙姑,可是吕洞宾没人了。当初是樊书培唱吕洞宾,那是真向俞振飞学过呀,大冠生那段北白念的实在棒,可惜现在没人了。北昆也不会,谁也不会。


霸县,现在叫霸州了吧,邱惠亭去世于1987年。做《戏曲志》、《戏曲音乐集成》那会我去访问过,还在邱惠亭家住了一宿。当时编《戏曲志》的时候还编写了20本《河北戏曲资料汇编》,当时发了一些,等编辑完了《戏曲志》,任务完了,编辑组也解散了,这些书认为没用了,整个一屋子的《汇编》都拉造纸厂当废纸卖了。现在再想去买也买不到了。


没当烂纸卖之前,我给台湾大学的洪惟助找了一部,给写《昆剧发展史》的刘致中找了一部,我自己也不见得全。这个资料特别珍贵,不过要甄别,错字,真实的、不真实的都收到里面了。全信也不行。这里面重点是第六辑,整个是昆弋专号,第六辑出的时候胡忌去美国了,没在国内,他没有。当时我就送了张允和一本。日后过了十多年,胡忌住到张老师家,在书架上见这本书一翻,大惊,喊:“二姐,这书一定得给我!这书一定得给我!”胡忌懂,知道能从这里抠出好些东西来。


你们个人去霸州乡间没什么用呀,你去聊聊,人家倒是很受鼓舞的,可是你既没后台,又没力量,让人家空欢喜一趟,还盼着你回去有什么信呢,可是也等不来信,很失落。所以我就不敢再去了,去了人家那么热情,摆上一桌子饭招待你吃喝,逢人就说这是北京来的朱先生……可是你什么也替他们做不了呀!人家还指望着你呢,你能怎么办?


上回侯满意和侯占山八八年到北京来过一趟,找过我,说在本村想成立一个昆曲学校,办个昆曲班,申请中央支持。那天晚上正好北昆在北大有场演出,我带他们先看戏去。看完戏我问他们,你们来了写材料了么?他们说没写。我琢磨他们要见中央首长肯定得弄个材料呀,要不谁听他们空口说,不能没个东西。我就让他们把情况仔细地说一遍,连夜写材料,一式三份。给他们自己一份,我带上一份,第二天上文化部找俞林,当时他是文化部艺术局的局长,北大念书时候是业余曲社出来的,特别支持昆曲。等他们开会休息的时候,赶紧把材料递交上去,并且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有回信俞林应该直接联系他们吧。


后来他们确实是办了一个昆曲班,教了点学生,在苏州的《昆曲通讯》上登过消息,后来也就消散了。


王疙瘩还有人能演能唱?王庄子衰退得比较早,能唱两段就不错了。原来能唱,年轻的都出去做买卖,跑到外头不务农了,进城打工也攒不起来了……邱双民都死了?那真是完了,去年有报纸报导过他。现在真是,没人关心这个,谁在乎呀。


戏曲频道播过一个专题片,《昆曲在北方》还采访过侯占山呢,那是事先安排好的,记者迎面跟一个老乡说:“会唱昆曲么?”侯占山扮演的老乡说,会呀,两手泥站着就唱,那是事先安排的。现在农村里你问八个都不会。


北方昆曲剧院成立时候,这拨人没跟着上北昆,要不也算是个专业演员。没来,这样就在家务农了。有的北昆也没全要。侯长治、侯新英、侯广有,这和他们是一拨,唱武丑的王卷死了。侯少奎比他们晚,北京市长大的。后来还考美术学院。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国家给北昆定的昆曲遗产传人是杨凤一,这就完蛋了,杨凤一的昆曲究竟会几出?演过几出?糟蹋了多少出?搞邪魔歪道多少出?咱们查查摆出来!你亲手扼杀了多少出?!你也配当这个“传人”!


北昆不是在传承,而是在不断地扼杀,非常严重。你怎么办?愣是把老的给废了,重新启动新的,录了像,电视老放,告诉大家说这就是昆曲!完蛋了,《百花记》不是完了么。一个新编的《百花公主》就把老的毁了。侯长治他们两口子生气也没辙,人家掌权,而且上边文化干部个个都走得通,你有什么办法?


胜芳县有个滩里,那是陶小庭去世的地方。和霸县是一回事。张卫东老去那边。京南东路这是一支,深州、武邑、饶阳、安平、祁州、博野、蠡县,深武饶安祁博蠡……还有个霸宝文大固应东(霸州、小宝地、文安、火城、固安、应县、东安),这是一条线,中间是白洋淀、保定,连着河西村都算上,安新中心,往北有雄县,西面有安国、平山,深县,可能现在也没人了,吴新雷90年代后期去过,还有些老人跟他合着照过相。那是前十年了,曲社的王纪英上过王庄子,见过邱双民。我是87年左右去过的,后来我也没去,也没条件,也知道那里不行了,人都死完了……他们那些东西是北方昆弋最末梢的余波了。他们没了,北方昆弋也就彻底没了。


现在研究这个,恐怕得主要看文献资料了。去年还有人找侯长治录音、访谈呢,访谈完了也就扔了,一个女生很有兴趣,弄这个弄那个,弄完了结果去美国结婚定居了……再也没人弄了。


这些戏现在哪找去?北昆成立以后,好几百出根本就没动过,就白白扔了。根本没有传承下来。建院的时候统计过,北昆老人们身上一共有六百六十出,可是那个也不全,还有好多戏都根本没写上,“反动封建”的不敢写。这些是他们的剧目。可是,演了百分之五没有?这都难说。


这里面白云生有私心,自己整理出的好些东西,哗啦都写上去,其实没准三十年代就演过一回,演过两遍,也没什么寿命的。霞笺记几十出,伏虎韬哗啦一大片,当时跟韩世昌也没唱过几遍。这个表也有水分。可能侯玉山当时都不在场,就这么几个人一捏,攒出来的。


一直到1979北昆剧院恢复之后,还犯这毛病,把有些戏愣往传统里塞。庆祝辛亥革命70周年的时候,1981年,北昆排了一出戏,叫《共和之剑》!蔡锷和小凤仙的故事,丛兆桓演蔡锷,洪雪飞演小凤仙,在军区总医院礼堂演,纪念日那天招待发票演了一场,然后说还要连演三天,结果头天上午剧院打电话来了:“您还连演三天?这总共才卖了两张票。你们赶紧再组织点人……”丛兆桓于是去医院开了个病假条,剧团贴:“因主要演员患病,三天停演。请观众退票”这两张票退了就完事了,打这起这戏就收了。你说这戏有寿命么?


但是编辑《中国戏曲志》北昆卷的时候,有一度丛兆桓当组长,讨论昆曲入卷的剧目,你组长要是说入哪个,其他人还好意思说不入么?快讨论到这了,还差三戏,我躲出去了,上厕所咱不言语。结果我回来一看,他和时弢吵起来了,面红耳赤,时弢说什么戏你也往里搁!丛兆桓拎着脸盆就出去了,时弢出去还指着他骂……


到了前几年的时候,全国政协出版了一个昆剧经典剧目曲谱大成,出了一大部,解放后全国所有昆剧团的新编戏全都放里面,成为了昆剧正统剧目。北昆这个高兴:我们真得感谢你们呀,我们当时排那个戏撂下没演,心里老是不服这口气,你们把他们都归了正了,都当经典了,太好了!我们支持你们…………


这些什么呀!王守泰说得好,《十五贯》之后,一出成功的都没有!那都不叫昆曲。结果全国政协全给归了正了,说这玩意是经典剧目,都是什么东西!


《共和之剑》收在里面啦,剧本曲谱化妆剧照,全有,这会如愿以偿了!这都什么玩意,政协有俩钱不弄点正经东西,你把这些玩意花钱给出了,多蹩脚!咱们也没法管,不知道真懂假懂。


现在也是残灯破庙了。


北昆现在的剧目还在不断地失传。当权的无关痛痒,掌握命脉的无关痛痒。你们都没了才好呢,我活得挺好!你们都没了,我越活越好。侯长治想弄全本《安天会》,全本《宁武关》,根本找不到人演,那天王好花脸得唱多少唱,那么大的唱现在没人唱得下来。


北昆最缺花脸,到现在还得让周万江顶着唱去。人家心脏都搭了桥了,安了支架了。没有人呀,年轻的全跑了。


艺术研究院录过高腔,你查的目录里有这个东西。傅雪漪也用过。文化革命前,杨荫浏录过,文化革命后傅雪漪也录过些东西。找侯建亭、马祥麟录过几次。艺术研究院的东西拿出来很难,能有个目录也就不错了。最可惜的,傅雪漪找侯建亭录《女中杰》,杨六郎出关遥祭,那高腔,结果侯建亭日子多了,有两句词忘了。知道怎么唱,但是没词,那就先这么空着。傅雪漪回去就找资料,查词。找了好久终于把这词找到了。傅雪漪拿着这个词一推门,说侯老我给你送这个词来了……死了。侯建亭死了。


那两句词就搁那了,再也没录上。


那是七七、七八、七九年的时候,抢救都已经时乎不待了。这已经没法抢救了。


七六年地震,七二六地震完了,十一月还晃了一下,有比较大的震感。大伙都回屋里住了,结果又跑到地震棚里了。那阵子韩世昌在龙潭湖那边住,家里准备了个棚,又住到棚里了。就是个地窖窝棚,那个时候我去看过他,他有个蝈蝈罐,里面养了两个蝈蝈,他说:“我就听这个解解闷吧。”突然又说:“前两天马彦祥找我来着,跟我扫听着,说咱们北方的高腔现在要是再恢复还来得及么?我说这个高腔我小时候倒是学过,不过会的不多,玉山也会,祥麟晚,学的没多少。不过高腔得有这个鼓啊,没鼓不成,建亭还在,我们几个人凑合凑合也许还行。马彦祥听我这么一说,说回去研究研究,过两天还上我这来!”


马彦祥是以前北京文化局副局长,说完了俩礼拜之后,韩世昌心脏病,死了。再过俩月,侯建亭,死了。再过三年,马彦祥,死了。还怎么继承?都死绝了。


那是我最后听韩世昌说的话,那真是眼里充满了希望,那么大人物,文化局长来了,追到地震棚里问北方高腔这个事情,真想弄弄,死了。真是时乎不待……


陶小庭也会不少。文革前北昆解散的时候他算退职,给了一笔钱,没工作了。连公费医疗都没有,算“退职”,他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文革结束北昆恢复成立,他又找过来了,可是北昆说你和我们这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算是退职。当时82年办学员班,学员班缺一个看宿舍、管钥匙、打扫卫生的,你想来就干这个吧。就这样,陶小庭以工友的名义进的北昆,算临时工。可是陶小亭在这教了不少东西,陶小庭一肚子的戏,聪明的孩子,像张卫东、周万江,都追着陶小庭学。学了不少。可是剧院给陶小庭定的是,你来了就许你看着摊打扫卫生,不许你演戏。别问为什么,为什么说不出来,就是不许你演!最孙子最讨厌,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北京艺术研究所给侯玉山录像,一出是《通天犀·座山》,一出是《西川图·三闯》,张飞负荆,还有一出是《南西厢·惠明下书》。其中《惠明下书》侯玉山演的惠明和老和尚有对口戏,必须配合得非常紧密,结果演戏的时候演员和侯玉山配合不上,不跟劲,再来一遍,还是不行。侯玉山非常生气,说:“我刚上来劲儿结果就被你耽误下去了,这个老和尚必须得小庭不成,要不演不了!急死我了!”。


没辙了,只能让陶小庭上,《通天犀》小亭扮程老学,《三闯》小亭扮关公,根本就没对过戏,两个人一配合,严丝合缝。录像的任务很顺利地解决了。但是北昆就是不许小庭演出,多少营业戏都没有小庭的事。


等学员班快毕业的时候,北京昆曲研习社好心,邀请陶小庭演一场《训子》。不抢侯少奎的《刀会》,我们唱《训子》。那次是研习社的专场,陶小庭的《训子》安排在大轴子上。都唱完了,北大教授齐良骥,研究希腊罗马文学的那个,出来就跟我嚷,多好的戏!多好的人!怎么不让他唱?我说,你跟我们说也没用,研习社能让他唱多少回?你去找北昆说去吧!


北昆听说陶小庭在外面唱戏,恼了。解除合同,让他第二天就走人。这都什么事?你知道遗产在谁身上么!愣让走人了。多可恨,这些人都是历史的罪人,写北昆史动不动就辉煌的五十年?这都是你们造的罪,将来都要写上去!你们毁了多少东西,都是谁毁的,都得追出来!干什么了?


庆祝北昆五十年轰轰烈烈的,弄完了,有人在院里面贴小字报,说你们对北昆老艺人太不尊重了,北昆老人还没死绝呢,你们连通知都不通知。没我们有你们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小庭被北昆赶走,后来就回了胜芳滩里老家。张卫东追到小庭家去学,有时候在单位请两天假,去廊坊胜芳。因为这个事情小庭心里窝了一口气,中风不能说话了。张卫东去看他,他指着自己就是说不出来,这下也完了,一肚子东西就没了。


唉,都让他们给毁了……北昆把残存的这点力量也消灭殆尽。你说这叫干什么?87年在戒台寺办过一次传承,请侯玉山、马祥麟、王鹏云等老人过去传几出戏。侯玉山给说了一出《千金记·别姬》,回来之后在北昆剧院响排了一次,响排的时候还是原来样子,可是这时候有人站出来,说:“这戏哪成,咱们得改”,稀里哗啦地就给改了!


等正式演出的时候,侯玉山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了,结果给气病了,住进了友谊医院。我去看他,对他说:“您别生气,他们爱怎么改就让他们改去,纸笔千年会说话。您把您的这出戏的特点体会细节怎么弄都记录下来,咱们整理一篇文章,甭管怎么改,正根是在您这呢”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登在《戏曲艺术》上。


庆祝侯玉山寿辰的研讨会上,我念了这个稿子,侯广有做身段。随念着随做。等文章念完了,朱家溍说,太感动人了,听了这篇文章就像好像看了这出戏,太过瘾了。北昆的领导就敢改!后来俞林总结这次传承,重点批评了改编的《别姬》,说你们改得太不像样子了,这是一种非常不对的态度。


这不完事了么,可是后来写《戏曲志》,有一条是《千金记·别姬》的表演特点,结果竟然给了那个千金记的改编,让他写这个条目。是谁就不说了,那个人后来厚着脸皮还去找侯玉山,问侯老:“您给我说说这个《别姬》的特点是什么?”侯玉山勃然大怒:“你都改完了,特点你不知道?现在才来问我?改时候怎不问!”多可恨,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特点,竟然敢自己改。就这些人,把北昆全毁了。


北昆建院五十周年的时候,开国际研讨会请我去我不去。去了说什么好?捧你的话说不出嘴来,说骂也没用。咱们不理,辉煌壮丽你们自己爱怎么捧怎么捧去吧。


北昆要弄《西厢记》?没准就从李日华那儿拿两出糊弄人,常干这个事。比如王城保那个《曲谱》,关汉卿《窦娥冤》。《斩娥》,前面还有关汉卿简介。翻开一看,连词带谱,都是《金锁记》的《斩娥》。简直是招摇撞骗。欺负中国人没水平,这么干行么?还是北昆经典剧目的曲谱,卖一百三十圆一本!


《游园惊梦》,柳梦梅下场之后不上杜母,让春香把杜丽娘这个梦给惊了,说这是我们北昆传统演法。不对!原来演的时候从来都有杜母,我看过不止一回了。这确实是北昆兴的,八十年代李淑君唱杜丽娘的时候,给她配的杜母合不来,所以就愣不上杜母,连后面【绵搭絮】这个曲子和杜母全都砍了。就因为李淑君闹个人意气才兴的这个。说传统演法就这样,那简直是胡说,梅兰芳演到死也得上杜母,没有不上的时候。


你怎么信这个曲谱?胡闹呢,这个王城保倚老卖老。你们自己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说是传统呢!


就说是重排的传统戏,一排就走样,不给你老老实实的排,他就总有那个要改革的劲头……刚排完走了,他们就嚷嚷“这咱们得改……”老是这套。


杨凤一的《天罡阵》,这是她起家的戏,吴祥珍的代表作。82-83年把吴祥珍请来了,重点就是给杨凤一说《天罡阵》。“我瞅着这个小孩功夫也成,扮相也好,我看可以”,就把天罡阵传给她了,还说“哪儿教的都没这个全”。彩排的时候看着真是好,杨凤一也豁命地唱。吴祥珍也挺高兴,可是北昆转手把吴祥珍辞了,辞了之后有人说“这个得改!”到现在了,杨凤一演的还是一改再改的《天罡阵》,老的什么样她都不记得了。吴祥珍回保定就气倒了。我还去看过他,起不来了,瘫炕上了。墙上挂满了各种戏曲界颁发的奖状,所有人都承认他的贡献,可是北昆就敢对他下狠手。


本来还想弄《青石山》,也没弄。那几年是陆放当院长,新派。有次轰轰烈烈地为吴祥珍、马祥麟、侯玉山三老祝寿,在政协,中央周扬都去了人讲话,轰轰烈烈地几百人。结果开完了会回北昆,发现贴了张布告,凡是今天去政协开会的,算旷工一天。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公开和院里俩码事,俩月之后,打发吴祥珍回老家了。不用你。说不清楚这怎么回事,顾凤莉不是去闹么,控告他们。在北昆呆不下去了,所以才去了《红楼梦》剧组。


指望北方昆曲剧院把昆弋这块继承下去是不大可能了。丛兆桓这个人,你说他不懂吧,他也懂,不过他有他的心思,他有他的路线,他不是跟你一码事,你说传统他全懂。但是你的心气是继承传统,他是另一个心气,时弢那次追着他后面骂他:“他到现在还想把昆曲搞成中国的新歌剧!金紫光没完成的艰巨任务他想完成!”这是说到根上了,当年北昆戏曲改革的重点任务就是把昆曲改造成中国的新歌剧。金紫光负责这个重点任务来北昆当院长,他就追随在后,金紫光带的人、培养的人到现在还在走这个路子。时弢有资格骂他们,咱们不够资格跟他们吵,记着这茬就行了。丛兆桓还要写北昆史呢,写吧,重点一章不就是那《共和之剑》么……写吧,演那一场写半本都成。


全国昆剧院团继承传统的微乎其微,都在排新戏。中宣部方针在这呢,要改革创新!怎么办,现在喜好这个传统昆剧的耗没了算,怎么办?现在我也不关心这些了。06年昆曲节七出大戏都是改革创新的,平地起来的愣告诉我是昆曲!我没去苏州,不过我托人把这七份节目单都要来了,干嘛?不是看着它生气,这上写着,新编昆曲:《公孙子都》、《一片桃花红》……,还写着国家抢救挖掘昆曲资金重点支持剧目。自己打自己的脸,这是挖掘抢救的资金,你给了《一片桃花红》了!我把这单子留下来,这就是你的罪证!将来中宣部文化部咱们一起算帐,你们把国家拨的那点钱奖励那新剧目了,那是挖掘、抢救、继承、保存的资金!你搁这里面干什么,你用在保存继承里了么?


我现在就是俩字:淡出。咱们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咱们没这个能耐,只能退而独善其身,不掺合,不管了,管不了。没辙。我跟欧阳启名说了,多亏文化部抓昆曲是抓七个专业院团。全抓过去了,他没把曲社也看成是专业院团,只把曲社看成昆曲的忠实观众。没把曲社也抓过来。您主持研习社,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我们还是有自主余地,原来怎么唱还怎么唱,想怎么演还怎么演。他要是抓,一年两场新戏!两场改革报告,那你受罪了,你是办还是不办?缺钱去别处化点,指望文化部的专项资金那好使么人家是给新编戏的。


专业院团是套在里面了,指望上面拨钱呢,只能听他的。有回演梆子有骂的,四路山西梆子一个清唱会,在北大开,结果弄了个交响乐伴奏。轰轰烈烈散了之后一个学生站前台上:你们这么搞不对,那几个老演员不应该用交响乐伴奏。体现不出来他们的特点。就得用老的伴奏!那个年轻学生当场就跟他们嚷了,拿着交响乐咣当地一来,胡闹。


张毓文好多戏都在肚子里,北昆剧院不安排她教,结果全教给日本人了,将来北昆没了,那只好去找日本人学了。那天散场时候邵峥溜达出来,我跟他说,你那《青石山》小生少唱了一段,赶紧去找张毓文拍下来!要不以后再找可没有了。借着机会全都拍了,学个全的!北昆不演你自己留着,艺不压身。《棋盘会》全都给改得乱七八糟,结果张毓文自己弄了一个《点将》,按照老的来,还能动弹。一共四出,全的弄不起来了,人手也不够。老的《棋盘会》非常好,八二年、八三年马祥麟还重新排过呢,现在收拾起来也可以,张毓文、周万江、王宝忠、侯宝江都在,这四个主要角色全在,就这四个人唱,轰轰烈烈地弄一个多好。


杨凤一想唱这出,但是拉不下来脸,不跟他们学这老的!老的没有前途,老的不能得奖,老的排出来我费那么大力气不能更上一层楼。找鸣春社李万春的学生郝鸣超重写一个《棋盘会》,老的不要。重排出来,愣说这个是北方昆弋的传统剧目。那时候还想带到台湾演出。台湾派香港的古兆申先生审查剧目,坐到人民剧场看这个《棋盘会》不动声色,晚上给我打电话,问我说您看这个戏怎么样?我就把这个戏怎回事都说了,说了四十分钟。他这个新本怎么不可取怎么不好,老的怎么可取,怎么好。棋会下棋,下的是围棋,他愣弄了个象棋,支仕打炮都上来了,一盘围棋定输赢,他来个三盘象棋定输赢。都什么东西,把老的特点全抹杀了!


第二天古先生到了北昆剧院,说你们这个戏有什么什么毛病。北昆的人一听傻了……原来古先生看过老的,真懂啊!古先生对北昆说,如果演老的,我们要,如果要演这个,我们不要。鱼目混珠,别往台湾带。北昆的人后来就打听,原来是我姓朱的使的这个坏。郝鸣超气得拍桌子大骂。可是你骂也没有用,反正人家不带这个戏了。台湾不要不要紧,北京文化局支持!张和平局长等领导们亲自看这个演出,咱们录像,在电视台放,就要这个!老的一边去!……中国大陆就干这个,捧假的。把真的扔了,你说你能跟谁生气?到现在电视里放的《棋盘会》就是假的,就是郝鸣超这个。老的那个完蛋了,这就是杨凤一毁戏之一。


开头先把《天罡阵》毁了,又把《棋盘会》毁了,这回排《百花公主》,又把《百花记》毁了。当初《赠剑联姻》,《点将斩叭》,多好的戏,是韩世昌的代表作,她愣给重新搞过。重写的弄出这么个来,把老的整个扔掉,其实当初张毓文全会呀!她全教给前田尚香了,她都会,你看看你自己毁了多少东西!经你手毁了多少东西?你演的有几出是正经规矩的老昆曲?后来在南方唱《断桥》,顾凤莉骂,说你这不是给唱昆曲的丢死人!唉,只能发牢骚,咱们老老实实呆着完了。人家爱怎么办怎么办,勇于改革创新,开创昆曲新天地……让他们弄去吧。


杨凤一又是十七大代表,又是北京市人大代表,又是北昆的传承人,北昆落她手里了,上海落张军手里了,江苏落到柯军手里了,这半边天就塌了,这昆曲就好不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这是重点的三个团呀!北昆最惨的一段,是刘宇晨之前,打曲艺团找了个说相声的郭全宝的徒弟当代理院长。惨不惨?没人管昆曲了。昆曲能没落到这个地步么?真是人死绝了。这刘宇晨也是什么都不懂。他是老人艺院长刘锦云的儿子,别人谁也不淌这浑水,他无知者无畏,就来了,干下来了。


侯长治顾凤莉费那个力气教的戏,等演时候又变了,不信你看着。今年一月份教《思凡》,融合南北的,学生演的认真,可是场面不跟劲。“击磬摇铃、擂鼓吹螺”,演员一撞没声,你回来了“当……”一下响了。多蹩脚,你不撞有声,撞了没声,多蹩脚,我这个场面就诚心跟你搅和!你说他们这心是往哪搁的。


那年研习社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四楼礼堂开戏,下午两点彩唱,都一点多了,陈颖当社长,租的北昆的戏箱。结果北昆把戏箱运到一楼,发现都堆在一楼大厅呢。送上去可以,钱要再加一倍!马上要赶着开戏,陈颖能不答应么。还使坏,给演员勒头,勒得演员难受的都吐了……北昆这太可恨了。


《中国戏曲志》编辑河北卷编辑得一塌糊涂,编辑部自己自以为是。您对这些资料有分辨能力么?懂得么?我一翻,没法往下看。《戏曲音乐集成》编辑的时候又炒冷饭重新放里面。吴春礼拿过来一看,发现有问题,就让我写。名字还排在人家后面。这我都不计较了。说点真话,说说实际的情况而已。他们那个编辑部,糊涂糨子一团,幸亏吴春礼挡住了,不能这么来。


《中国昆剧大辞典》里面,杨栋写的那些条,哪条都是有错的。吴新雷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说有些条目我写不了,七零八碎有的东西我凑不起来。这可好,他找了杨栋,所有的条目这个人全能写!不就二十本么,抄。也没分辨就这么下来了。


一些老人的东西就要失传了,比如说武戏什么的。可惜没办法,我们也继承不了,不是专业人士。作为一个剧院,得给演员们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去学习。有些戏我都没看过,像《闹昆阳》,侯永奎演的时候我还小学呢。《倒铜旗》也没看过。


《青石山》马祥麟都有本子,传给张毓文了,前半是生旦的戏,上坟路遇,后面关公显像就是高腔了,然后是周仓捉妖了。前两年我去北昆看戏,结果一看黑板上写着《青石山》响排,我非常高兴,这老戏好久没排了,再一看指导教师:宋丹菊。京剧版的《青石山》啊,您怎么那么丢人呢,这是你们北方昆弋的看家戏,这可是昆弋的!你怎么请一个京剧的来教?还就教后面捉妖。前面宋丹菊也不会,京剧就唱过后面,前面没唱过!王老道请吕洞宾,吕洞宾上来就是高腔了,村子里的人估计还会哼哼。戴祥麒估计也会,可惜后面打不了啦,要是日本人能学估计也就排出来了。光两个女学生,武生武花脸红净都没有。


现在专业院团说演昆曲,你先琢磨琢磨,是不是真的。专业院团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是假的。所谓传统戏都是编出来的。南京金陵曲社的蒋先生在曲社《社讯》里提到了:“咱们艺术也要打假!昆曲要打假”。我赶紧跟他说,你别了,商品打假是消费者检举,国家做主,工商局做主,消费者协会配合。艺术你想打假?造假的院团,后台就是文化部!文化局领导支持造的这个假,你怎么打?不能提,造假的就是干这个的。而且支持的是文化局长。


张和平奔人艺当院长了,好不了,就是支持杨凤一搞假戏的那个。就冲这个,好不了,人艺也完蛋了。他支持着你造假,鼓励专业院团造,造出假来他给钱。你一个业余爱好者怎么打假?没法打。


还有一个最惨痛的例子:郭德纲的学生徐德亮,原来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叫徐亮。喜欢戏,喜欢京剧昆曲曲艺,还没毕业,就找到工作了,90年代末,在《戏剧电影报》当编辑。那时候已经整版地在编东西了。吴汝俊在北昆排《贵妃东渡》,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写了篇文章,《贵妃东渡>是让昆曲安乐死》。大制作的假昆曲是让昆曲安乐死。文化局长张和平勃然大怒,要求戏剧电影报拿出同样的版面来,逼着徐亮写一个无限吹捧的文章,百分百好的,原版原位置登出来。然后把徐亮轰出报社,还通令北京各个文化单位,不许接受徐亮这个学生。


徐亮毕业只好去一个私人广告公司打工,这么多年了最后投到郭德纲那了。说相声。文笔好,攒点新段子来的快,长处用到这了。这就是打假的好处,一生的方向都改了,你能打得了假么?我跟蒋先生说,你在南京人民医院都能让你把工作辞了,你打假!


文艺评论,文化评论没有良知了,完全就是领导意志、意识形态。那次我去戏剧电影报办事,正说话呢,杨晓雄主编,后来是作家,编鸟人的那个,临时开会说《李白》这个剧今天首演,百分之百捧!大家注意!谁敢发一页批评的那就走人吧。


你们挺好的,作为专题研究可以接着弄一下。昆曲研习社也没有这个力量,没有人布置任务,怎么完成继承呢?当初张允和当社长的时候,有个能吹笛子的,劳动改造刚回来,一没户口二没工作,脑袋好使,能记谱子。叫关德泉。现在还活着,欧阳启名去看过他,病得不成样子了。张允和知道侯玉山八十多了,肚子里多少戏都记得一清二楚,就让他给侯玉山整理曲谱,后来出版了一本曲谱。是张允和自己掏钱给他的劳务费。找海外的弟弟妹妹要钱。79-84年整理出《侯玉山昆曲谱》,好几十出,都是关德泉记的,你说的《兴隆会》什么的,《侯玉山昆曲谱》都有。这没让北昆出一点力。


俞平伯太太许宝驯唱过《哭宴》。昆曲火了更不好了,现在正在加速毁灭。真正传承也就是俞振飞呼吁抢救,俞林当文化部艺术局长的时候还行。昆大班也就几十个折子,这也不敢教,那也不敢教,有一点差子都不行,怕犯错误。


《下河南》叫《金鸡岭》,闯王下河南,胡罗锅子抢亲,耍笑戏。有媒婆,罗锅子,这些个耍笑戏一大批,好几十出,北昆更不排了。全扔,百分百扔,罪名是“低级庸俗”,都不排,全完了。


《闹花园》是其中之一,全本叫《英雄台》,高怀德打擂招亲。这是招亲完之后了。全扔了,全完了,自己拿自己东西不当遗产。【昆弋耍笑戏】昆曲大辞典里有记载,我写的,不全。萧长华把这些戏好多都继承到京剧里了,唱皮黄,丰富了京剧小花脸的剧目。可是昆弋,把这些戏都扔掉了。

前十年我就说了,让张卫东和侯广有排排弋阳腔《敬德钓鱼》,现成的一个唱薛仁贵,一个唱敬德,现在张卫东也不来曲社了。两个人能演,北昆现在只有张勋会打这个高腔鼓,找到他,这样就成了。研习社也是,抓不住这个力量。在北昆剧院内昆弋历史说得来的只有张卫东了,傅雪漪死了。估计傅雪漪那点资料可能都被丛兆桓弄去了,所以丛现在能研究北昆写北昆历史,傅老师也没人搭理他,晚年也很冷落,呆着,耗死了。


活的应该赶紧抢下来,别等着再弄成死的资料就晚了。好些个当年抢下来的都已经变成了死资料了,侯玉山回忆的那些东西都是。《侯玉山昆曲谱》也变成死资料了,人都没了。《优孟衣冠八十年》可读性强,但是不能引用,史料性不足。我看现在最高的水平就是,要从假资料里看出有用的真东西来。真遗产全没有了,北昆说,再过二十年我们现在的东西全是真遗产了。你说这怎么办?


来源:【读品】101辑·戏曲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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