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立冬
今日立冬，月亮大圆
家乡应是红薯入窖，早麦出土的节气
夜晚已是寒气逼人，念家中老父母
住在偏离村庄的田野
天黑时，有无关好门窗
冬夜常有蟊贼出没。我在时
家中尚有数只小羊和一条老狗
偶有犬吠
母亲会扒着窗户，压低声音惊问：
“谁啊！干啥滴！”
此后，白霜铺地，万籁无声
又是一个萧寂的夜晚
2黄昏
寂静泛滥着
只听到父亲在院子里
劈柴的声音
这早春的傍晚
我突然想起了你
心咚咚地跳
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一颗心若被斧头照亮着
就再也无法明辨远方
腊梅花在水井旁汹涌
3风吹过百草，像吹过众生
在桑科，在甘南大地
风吹过百草，像吹过众生
我们就此看到日暮苍凉，大地悲壮
就此看到一些还没有熄灭的花朵，不断地被风吹亮
一闪一闪
风穿过百草的肋间，像吹响颤音的芦笛
穿过众生的耳膜
若有人不愿听这百草之歌
那你最好还是道声再见，安静离开
其实我想说的是风吹过百草，也吹枯众生
众生都在死亡的路上，一年一年
被风领着走，经历重重智性的迁移
看似枯竭，内在却是清醒无比的。风一起
有那么一瞬，我是开阔而飘散的
属于这茫茫无边的暮色和死亡
拉卜楞寺的诵经声是不能遏制这盛大死亡的
当时间深入旷野，我们终成为风的棺材
这是神默许的
风吹百草，理由无他
——风在吹
4骨肉
狗坐在墙边
脑袋向前倾着
好像我们说的什么它都懂
我们说到房东几个月前
杀了一只流浪狗
它表示怀疑，挣了挣绳子
冲我们汪汪叫了两声
我继续说
它继续叫
声音不高不低
哦，它像个犟嘴的小孩
我不得不残忍地告诉它：小黑
过几日你主人会把你杀了吃
狗看了看我
不再出声
又坐回墙角
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啃面前的骨头
我没有继续告诉它，那根骨头是它母亲的
5笼子里的蝈蝈
窄窄的七宝老街游着满满的人
谁也没注意我的到来
蝈蝈注意到了
一只只离开家乡的蝈蝈
在人来人往的影子里尖叫
将苦涩的光注入我呼吸的空气中
倏然间，我抛开了自己的身体
去了那笼子里。我是一个无处栖息的灵魂
我以蝈蝈的名义痛恨这全新的生活
陌生的地方，美学的樊笼
现在，我想要一片敞开的草地
在那里躺下来，不是死亡
是要做一只真正的蝈蝈
倾听大地的秘密
6刨小孩
一群一群的梨花开得如云
我在梨树下
把呼吸调得很小
用小撅头刨土。轻轻刨
我要刨出一个和我一样的孩子
跟我玩
奶奶说
我是爸爸从土里刨出来的孩子
活着的人
都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孩子
我对奶奶的话深信不疑
我亲眼看到奶奶穿着干净的鞋袜
回到土里
那么凉的土
又黑又亮
覆盖着我的小脚面
“那个孩子在刨孩子”
有人大笑
四处宣告我的愚蠢
笑声穿过树林向天空走去
奶奶，人究竟从哪里来呢？
我等你在土里长成一个小孩
现在是春天啊，百草的种子都钻出了土地
梨花蔓延了村庄
7芫荽花
时间，在我喜欢的事物上降临
如去年一样
后河的芫荽开白花
薄薄，浅浅
镂空之美
我们猝不及防地相遇
我出口喊它：微云
露珠里滴落草种子
两只蝴蝶在花里拥抱，亲吻并做爱
那声音寂静得让人不敢呼吸
它来自于内心
这样的清晨，我并不想用指尖
去碰触糟糕的生活
从阳光下看
最纯净的心都藏在草木里
8很久
很久没看到蝉的样子了
很久没看到葛八草牵引的小路上
风吹黄牛的大尾巴
也很久没看到红蜻蜓黑蜻蜓在池塘
你抱我一下，我抱你一下
映日荷花别样红
“很久，是多久呢”
雷声遥远，水流向低洼
多少小蝌蚪长成了青蛙
它在细密的杨林里清脆地叫上几声
一阵风就摇落了满树的叶子
奶奶爷爷大伯二伯安静地躺在树叶下
数秋声
我很久没回去看他们了
倒是母亲电话中说一切安好
说父亲刨掉门前两棵泡桐树
准备请人做两口上好的棺木
滑板的。涂黑漆。灌沥青
很久不会腐朽
一口她的。一口父亲的
9架子车
幼年的天色暗下来
大片的白杨暗下来
我平躺在架子车的青草上
看天空在奔跑
偶有被花香灌醉的麻雀撞在车厢上
把黑暗似乎也撞落下来
我惊呼，继而坐起
拉架子车的父亲头也不回
他已关闭生活中的一切幻想
没有什么可以惊扰他拉车的步伐
我在车上继续摇晃
成年的天空逐步亮起来
我坐火车，坐大巴，坐自家的东风悦达
现在
我极想坐一次草木之香的架子车
把我的灵魂拉回来
10酢浆花与飞鸟
有一段时间，山中寂静
缓缓地，我们说着傻话
酢浆花一簇接一簇地来到面前
红嘴雀在上面走动
当我们经过，它有些吃惊
飞上了屋顶，我以为是地上的花
突然飞了起来
11喊魂
有人叫我一声小名儿就起风了
风吹进我的身体。昏沉沉
午间，乱针把我刺醒
奶奶坐在堂屋中间，一只鞋举过头顶
“茜茜的魂快回来”
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紧急一声
墙影移动
我看到光
屋子里弥漫着檀香
奶奶声音很轻，轻到虚无
窗外。天蓝云白
葡萄架下，枣花掉进水缸
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班美茜，女，1984年生，河南省商丘夏邑骆集乡人。现在上海打工。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定价：40元。微信（tsdongli）红包作者即可。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20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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