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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自言自语
杨争光
1
仅仅只是心境相同
我们才坐在一起
坐在太阳底下
就这么成了朋友
其实我们知道
相通和理解只是一种愿望
我们会各自走开
留下石头
和阳光
其实朋友就是这么回事
其实都有自己的心事
只是在心境相同的时候
我们坐在一起
我们都很真诚
然后我们走开
2
生不过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而活着不容易
尽管我们的生命
不会太长
尽管走这么一趟
也用不了多少日子
想想这个
就少些生气
少些摧残
少些消耗
可我们还是
办不到
3
站到最后
街道就会冷清
你走回家去
你就会看见
妻子在房间里走动
家具挨着墙壁
左边是台灯
右边是眠床
你就会感到
这一切都很真实
这一切有些荒诞
你和它们只是偶然相遇
组成了某种关系
其实这里边没有欺骗
其实都是本来的样子
其实我们对这个世界存有奢望
其实这就是我们痛苦的根源
4
我们总是陷进去
陷进去就狂热
就痴迷
就温情脉脉
然后我们叫喊
然后流血
其实想想
不陷进去又能怎样
5
我们所有的区别
仅仅是我们的名字
甚至声音
甚至纽扣
甚至做爱的时间
和地点
我们总是容忍我们自己
我们总是在牢骚之后
彼此笑笑
我们步调一致
上班或者回家
做各自的事情
我们用同一种方式
处理我们的前途
家庭，子女
和我们的爱情
6
今天是节日
节日使所有的中国人
都变得丰富起来
他们都坐在家里
和亲人们交谈
吃好吃的东西
贫穷者一夜间富裕了许多
脸上放着光彩
节日里找不到可心的朋友
节日是一只笼子
所有的中国人都钻进去
显得理所当然
我们不能例外
我们不想孤独
我们就钻进去
在祖宗的牌位下
找出所有的中国人
在这一天都说的话题
7
我们想了许多办法
肯定我们的存在
到头来还是发现
我们所做的一切
仅仅是一种努力
白天我们淹没在大街上
晚上我们埋在房子里
闭上眼睛
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
睁开眼睛
连我们也是人家的
在生和死之间
我们无法选择
也无法超越
我们活着
然后死去
带不走一根柴火
8
我们制作镣铐
然后我们戴上
我们跳舞
用各种各样的姿势
这是一种状态
一种方式
让我们哭笑不得
就这么我们体验生命
就这么我们以为
我们有了某种意义
并为此泪流满面
9
不知道临死的那一刻
我们歪过头来
会想些什么
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很具体
包括痛苦
包括欢乐
而语言和文字
只是一种简单的概括
我们不会太久
我们只有一次
我们继承的是一场绝望的战争
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光荣
和悲哀
10
我们总是忽略
我们手里的东西
我们想得到更好的
我们总忘不了
我们是人我们了不起
我们遇到的每一件事情
都深奥无比
我们留恋过去想往未来
我们奋斗一生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
什么是我们想要的
其实我们比兔子还蠢
不吃窝边草
而远处的又吃不到
11
在院子里我们
设计流浪的方案
我们把虚幻的经历
想得悲惨又悲惨
然后我们怜惜自己
为自己感动
就这么我们画地为牢异想天开
就这么我们丰富了一会儿
伟大了一会儿
然后像饺子一样
掉进锅里
煮成别无二致的表情
12
我们和苍蝇作战
我们埋怨冷天气
想起来这还是幸运的事情
事实上我们看不见对手
我们只有难受
在这种境地里
也仅仅只有难受
死不了的时候嫌活得太累
真死的时候才知道我们
对什么都有留恋
也许最大的错误就在于
我们不知道真正的对手
正是我们自己
13
超越的企图使我们永不安宁
我们发明思想
想天下事
为情人流泪
我们翻新一些名词和概念
然后我们激动
其实我们没有力量
变成另一种模样
就这么我们伸长脖子
绳索越来越多
白天和睡梦里
都吊在树上
14
钟声响了
我们抬起头
听见有鞭炮声传来
心里就有些激动
谁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心里有些激动
这是另一种程式
我们都很熟练
我们毫不费力
就那么我们激动了一下
忽略了最后一声的时辰
是结束还是开始
15
我们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过来的一切也未必清楚
我们先是孩子
然后是少年
然后一天天长大
无数的人和我们一起生活
想起来还算有些缘份
尽管扳扳指头
能打招呼的也数不出几个
我们同行我们无法交流
这是我们留给生命过程
仅有的遗憾
我们缄默不语
我们的脚步
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声音
1988年初 西安
本期正文插图来自华裔法国画家 赵无极 作品
本期诗朗诵配乐为 肖邦 作品 周圣 演奏
杨争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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