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伯父坐蹬士

大约在十多年前的时候，蹬士是我们县城的一种主要交通工具。所谓蹬士，就是一种用脚蹬的人力三轮车，这种蹬士的后部有一个红色的车蓬，车蓬下面有一张大的靠背坐椅，可以坐下2个人，还可以放下一些行李。那时候在县城的街道和马路上，往来不停地穿梭着许许多多这样的蹬士。如果你想去某个地方，只要朝着路上的蹬士招招手，大声喊一声“蹬士！”，一辆蹬士马上就会“咯吱”一声停在你的面前。这时你跟车夫谈好价钱，告诉要去的地方，然后就可以坐到车上的坐椅里面，把身子悠然自得地靠在那椅背上。车夫双脚用力地蹬起车子，带着客人向着目的地奔去。

我有一次同我的一位伯父一起坐蹬士，至今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这位伯父，其实是我父亲一位朋友，是一个非常和蔼的人。因为他年长我父亲几岁，所以我喊他伯父。那时候他有60多岁，已经退休了。那次我是同他一起去县城的朋友家作客。我们站在街边招手叫了一辆蹬士，蹬士来到我们跟前，车夫是个大约三十几岁的男子，黑黑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从乡下进城来蹬“蹬士”的农民。我跟车夫说了要去的地方，问他要多少钱，车夫说要五块钱。我对车夫说别这么贵，四块钱应该可以去。车夫摇摇头说去不了，最少要五块钱。我对车夫说去不了就拉倒，车夫就蹬动车子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伯父喊住车夫说：“五块钱就五块钱吧，我们坐。”我对伯父说：“还是别坐吧，叫个四块的车也能叫到。”伯父拉着我的手说：“上车吧，别争那一块钱，人家蹬车也很辛苦。”我只好跟着伯父坐到蹬士上去。车夫看我们坐稳了，就蹬起蹬士行驶开了。

我坐在坐椅里，心里对于车夫多要了一块钱仍然有些耿耿于怀，冲着在前面用力蹬车的车夫说：“这段路四块钱应该是可以坐到的，不久前我刚坐过一次，就是四块钱，你怎么要我们五块钱呢？”车夫一边蹬车一边扭过头说：“现在是过年的时候，价钱涨了。”我大声冲着他说：“过年就涨价，你们真不厚道。”车夫放缓车速扭过头说：“有什么不厚道呢，你们有工作的人过年加班不也有工资加吗？还有春运也涨价，难道就不允许我们这些卖苦力的涨一点。”我一时语塞。伯父碰了碰我的胳膊说：“别说了，人家在蹬车，不能分神，注意安全。”我只好保持沉默。

车子往前驶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了一个坡。这个坡道很长，是县城里面最长的一个坡。这个坡开始的地方比较缓，蹬士驶到那里后我看到车夫双腿开始发力，带着我们往坡上驶去，起初的时候车子借着惯性以及车夫的用力，往坡上驶到了约莫整个坡三分之一的长度，随后蹬士在坡上驶得越来越慢，车夫仍在使劲用力蹬车，我看到他的胯部已经离开了坐板，整个身子几乎是直立着蹬着车，这样他可以借助身体的体重对踏板施加力量，就这样他蹬着车子在坡道继续爬行了一小段距离，最后他终于蹬不动了。我听到“吱”的一声，车子刹住了停在坡道上。车夫下了车，扶住车子。我以为车夫会叫我们俩人下车，然后推着空车子上坡。谁知道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用力把住车子，从车上拽出一根带子拉在肩上，像纤夫一样拉着载有我们俩人的车子在坡道上继续前进。我心安理得地坐在车子上，看着车夫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反而有一丝快意。此时伯父对着车夫喊道：“喂，师傅，停一下。”车夫把车子停住，扭头看着我们俩。伯父对我说：“我们下去吧。”说完就走下车去，我也跟着下了车。伯父下到路上，并没有空手走着，而是用一只手帮车夫推着车子，看到伯父这样，我感到心里有点惭愧，于是也伸出一只手帮推着车子的另一侧。这样车子很快就上了坡。车夫停下车子，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种感激的表情。我和伯父重新上了车坐到坐椅里面。车夫蹬动车子继续行驶起来。

接下来的路都很平坦，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我们俩下了车子，我从身上取出钱包准备付钱，伯父已经把钱递到车夫手里，一边对我说：“我这里有哩。”我只好把钱包放回口袋里。车夫接过伯父递给的钱，用很真诚的语气说：“谢谢了！大伯！”伯父笑着说：“不用客气，你辛苦了！”。我站在伯父面前，突然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现在很多年过去了，县城的蹬士也越来越少了。我却总会回忆起那次和伯父一起坐蹬士的情景，回忆起伯父帮车夫推着蹬士上坡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