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笃正：赵九章先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样的宝贵财富

赵九章是我国气象学家，地球物理学家，空间物理学家。他研究水平之高，研究范围之广，对我国科学事业的推进作用之大，在中国科学史以至人类科学史上都有着显著的地位。气象学家，中国现代气象学主要奠基人之一、中国大气物理学创始人、全球气候变化研究的开拓者叶笃正曾讲述过赵九章先生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我们从他的讲述中能感受到赵九章先生难能可贵的科学精神和优秀品质。

赵九章先生科学生涯的步伐是坚实的，从一个学物理的好学生，在叶企孙及竺可桢等好老师的指导下经过气象学、大气物理学、物理海洋学、地球物理学、空间物理学到人造卫星的系统工程，他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作为开拓者、奠基者、创业者、改革者他都当之无愧！由于他的倡导与支持，国内几十所大学和研究单位与他有关，今天看来这些财富越来越显得珍贵。但是这仅仅是有形的财富，而他所遗留下来无形的精神财富则更为丰富、更加精彩！我认为他留下的精神财富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赵九章先生那种为了祖国人民需要而奋斗的精神。例如，他在抗日战争烽火的第二年回国，承担了西南联大的教学任务，随后又勇敢地承担了气象研究所所长的任务。日本投降后，又为气象和地球物理学做了大量的科研、教学和组织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国家需要他又把当时的地球物理所80%的高中级气象研究人员派到联合分析与预报中心以及联合资料中心，这是他苦心经营的研究班底，但是为了支持气象局开展我国空白的气象预报业务和资料业务工作，成就了今天中国气象局两项最重要的工作的前身。一项是预报，一项是资料。

为了需要，他可以到海岛观测海浪，也可以上高山组建云雾站：国家需要水源，他就大力组织力量开展人工影响天气的组织工作。为了开展人造卫星的工作，他努力学习，四处奔走，从上书中央直到具体去工厂挑选人才等等。他十分关心祖国的命运，不愧是中华民族精神的灵魂，但他又不是狭隘的民族主义，他更关心全人类的命运、人民的需要，人类科学发展的需要就是他坚定不移地为之奋不顾身的目标。

其次，他留给我们的第二个无形财富就是，他在科学上的革新精神。这体现在他提出的数理化、新技术和工程化所谓三化的具体建议中。所谓数理化也就是用物理和数学的方法，力求寻找事物的本质规律和内在机理。举一个例子，大家知道，过去在中国的气象学多数是描述的、表象的和统计的，赵九章先生把中国气象学改革为建立在实验基础上和运用物理数学手段来寻求内在规律与机理上。地球物理做实验十分困难，于是需要用物理学原理建立模型和方程，用数学方法来求解，这种方法发展到今天就是大量地用计算机来模拟地球物理过程。在他领导下，顾震潮同志为中国所创导的气象数值预报和模拟至今已有很大发展，把气象学放到了坚实的科学实验基础之上。从而完成了把气象学，从统计到科学实验和寻求本质机理的转变。

所谓新技术化就是不断引入新知识、新方法来推进科学研究。大家知道二次大战后，世界科学有了巨大发展，新技术不断涌现，许多旧知识老化速度也在加快，赵九章先生在这一期间不断学习，亲自去听课，去请教，组织小组自学，这种精神与用老知识老技术来压制新知识新技术的态度截然不同。所谓工程化的意义今天更加清楚了，当今的科学只靠个人研究是不行的，要获得成就必须有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来支持。赵九章先生号召把我国从前气象学研究人员从散沙式的情况改变到有组织的强化集体，并把它扩展到整个地球物理学界，在人造卫星的系统工程中得到了更完整的体现。上述的三化就是科学革新的具体内容，并不是所有搞科研的人都有革新精神，没有革新精神科研也就没有了生命。

第三点，赵九章先生留下无形的宝贵的财富，是他继承了我国儒家的优秀的教育思想，真正做到了诲人不倦。无论是在国内外，是活着的还是已故的，他直接与间接培养的院士与研究人员已很难计算了，他亲自身体力行地做到了孔子的有教无类的思想，他把工人、司机和没有受到高等教育的人培养成科学家、工程师和院士的故事已为大家所熟知。当然，他所培养的周秀骥、陈建奎、王宝根、张奕麟和许细燮的成才与他们自己的努力有关，但与赵九章先生的鼓励、亲自安排与正确的指导是分不开的。他们的故事告诉年轻人没有机会上大学不要失望，工作失败不要气馁，只要方向正确，经过努力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赵九章先生教育人们要正直，要追求真理，要有真才实学，他的教育思想决不是功利教育，而这一点对我们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最后一点，大家公认赵九章先生是一个帅才，有组织与统领千军万马的能力，他的雄伟魄力在组织人造卫星工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是他生命最后十年壮丽的一幕。但是，他给我们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宽大的胸怀，他坦荡荡的君子魅力。他海纳百川包容一切的精神，他尽可能团结所有的人来参加工作，这种精神对我们来说特别宝贵，我们要好好学习。我是他的学生，在我一生的科学工作中，这种精神帮助我克服了许多困难并逐步实现了我的理想。

上述四点就是赵九章先生留给我们的无形财富，它比有形的财富更为重要，更有价值，更能永远留存。作为他的学生，他是我一生工作的动力。这种无形的财富仍在鼓励着我争取多为人类做一些工作。我常想一个问题，赵九章先生这些精神财富哪里来的？我认为一个根源是和当年的西南联大精神分不开的。在西南联大的精神中有北京大学丰富的中华文化和包容一切的精神，有清华大学重视科学和实践的精神以及南开大学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在抗战时期最艰苦的物质条件下，加上日本飞机狂轰乱炸的情况下，西南联大的人都没有屈服。在被炸弹震倒之后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夹着书本又走向课堂，这种坚定的精神至今还令我念念不忘。我要把赵九章先生这些精神财富好好继承，更希望他的精神在我们年轻人当中发扬光大。

作者：叶笃正口述 周晓平整理